謝釅似乎篤定了小縉死於神秘人之手,不再追查。

一時,小縉鎩羽而歸以來就偃旗息鼓的魔教,情勢更是急轉直下。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門派見形勢逆轉,漸漸做出選擇,傾向於攀附上丐幫與少林的結盟,也去天池爭一爭玄隱劍。

而很快,顧雲天出谷的訊息卻讓一部分人再次搖擺不定。

曾經多數人覺得顧雲天若真重傷,肯定不敢踏出幽雲谷半步。所謂親往天池取劍,只是嚇唬人的說法。

但當魔教真的傾巢出動,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十五年前的噩夢、乃至聚義莊的慘劇,使正道不得不更為慎重。

而教主出山,教中人人自危的氣氛也終於逐漸消弭。

顧雲天又派來了鶴松石,並讓他親自傳來口信,對謝釅等人大為讚賞。

為天池試劍所造之勢已經達到全盛之時,還提前引來了神秘人,顧雲天甚為滿意。他甚至久違地誇讚了江朝歡,卻只是沒提到一夜慘死、葬身信陽的小縉。

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被抹殺,原來可以這麼容易。

可是,江朝歡與顧襄仍沒搞明白小縉掌心那處傷痕的問題。如果是因為認出了神秘人被殺,那他應該是在暗示神秘人手心有這樣的痕跡,可他們那天並沒看到萬不同有這樣的傷口;若是在暗喻別人,則如大海撈針,實難查證。

他撲朔迷離、又太過突然的死成了顧襄心中打不開的結,也成了埋在江朝歡心底的刺。

不能再等了……

原本想要還原那最後一戰的全部真相後再出手報仇,現在看來,拖得越久,越多意外、越多渾水摸魚之徒,恐怕會帶來更多無法彌補的遺憾。

江朝歡下定決心:哪怕顧雲天真的武功盡失、生不如死,也要親手取他性命,儘早結束這一切!

而想增加勝算,除了努力提高自身實力,更要在天池試劍前,剪除他的羽翼,以儘量減少後顧之虞。

七十二洞。

與左右使、護法、堂主的顯赫聲勢不同,含明隱跡的七十二洞因為向來佈局在暗,常常被人忽略。

然而,洞主中出過的人物,卻實在不容人小覷:

孟梁、鶴松石、慕容義……朱廷越。

倒不想隨意殺人,只是這些星羅棋佈的洞主各擅勝場,眾星捧月般拱衛著幽雲谷,既是訊息網的重要組成,又是教中的後備力量。若能使這些在暗的勢力顯明,就已經是對聖教的沉重打擊,也不至於他們動作時自己措手不及。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個更重要的事,也是查明七十二洞排布的基礎:

定風波最後一章。

近日來,江朝歡又不管不顧地日夜修習定風波下卷,已將手中所有的前七章都大致梳理消化。接下來,只需精進不休,以求更深入而優異的理解。也需假以時日才能積蓄規模可觀的內力,顯出成效。

所以此刻,拿到最後一章定風波迫在眉睫。

而蔡隸,也不可避免地是需首先確認的物件。

前一陣子為了避嫌,他沒再找過蔡隸。相信謝釅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冒極大風險輕易動作。

好在顧雲天一日不散功,就無法練定風波,那本由蔡隸獻出的假定風波就置之高閣。他們也暫時無需擔心被旁人練去,因為,教中自然沒人敢在顧雲天發話前有所覬覦。

而蔡隸,現在相當於是一本行走的活秘籍。如何處置他,想必顧雲天也覺棘手,所以才把他隨身帶著,暫且一同前往天池。

除了最後一章定風波,關於梅溪橋的事他也沒說完。是時候再見他一次了。

這次他找來時,謝釅並不驚訝。

“江兄,又有什麼想做的事,要借我的手了?”

江朝歡一時語塞。

謝釅,真的不再是從前的謝釅了。

“向教主提議收蔡隸入教,同朱洞主一樣納入七十二洞。並派他前來助鶴護法練習定風波。”他亦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意。

謝釅笑著搖頭:“每次江兄都是如此有創意,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他笑得是如此開懷,好像在和熟稔的老友開玩笑般放鬆,拍了拍江朝歡的胳膊,道:

“說說吧,你的目的,還有我幫你的好處。”

一種酥麻的涼意從心底泛起,江朝歡努力迎上他的目光,如常開口:

“不是你幫我,而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阻止教主練定風波……在抵達天池前,永絕後患。”

“永絕後患?”謝釅有些好奇:“怎麼個絕法?”

“讓蔡隸消失……”

“行走的活定風波”消失確實是最徹底的方法。其實謝釅近來也在思考,如何才能對在顧雲天身邊、被嚴密保護的蔡隸下手,永絕定風波被人得到的可能。可是

“就算蔡隸死了,可已經被蔡隸交上去的定風波呢?”

於是,江朝歡幽幽開口,補全了適才未完的半句話:“……把那本定風波,變成假的。”

“你要偽造一本去偷換掉教主手中的那本?”謝釅皺起眉頭,不敢相信他會如此愚蠢:“你不會覺得教主沒親自看過吧,還有,就算看過一遍沒全背下來,總是有備份的。你能全都換掉?”

“不是把那本實物換成假的,而是,”江朝歡頓了頓:“讓教主心中,認定那本是假的。”

對他們來說,指真為假;對自己來說,以假換假。

江朝歡知道,一旦顧雲天真的開始練定風波,那本假的能騙他練到最後的可能其實不大。萬一他很快就察覺不對,屆時他們就被動了。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最大限度地利用這本他上交的假秘籍查明更多事情。也教謝釅不再致力於阻止顧雲天練習,白費力氣。

謝釅定定地望著他,半晌,方徐徐道:“這麼說,蔡隸當上洞主、來幫鶴護法修習定風波是一石二鳥之計,最後殊途同歸,徹底斬斷了教主練定風波之路。”

“正是。”江朝歡繼續解釋:“至於向教主提議,也有說辭:一來鶴護法為教主實驗探路,既可驗證此本真偽,又能先行探索最佳修練方法。二來,教主仍受定風波舊傷困擾,也可讓鶴護法練好後以定風波助教主療傷。這期間,我們再使手段破壞練功,讓所有人認為這本定風波是假。”

江朝歡沒說的是,為了更加確保顧雲天能同意鶴松石先練,他前幾日已經聯絡了嶽織羅,讓她秘告顧雲天,稱自己研製大儺十二儀反調已經有所進展。但卻發現,顧雲天十五年前所受定風波之傷也波及到了他的呂隙。所以在用反調療傷逆轉之時,最好有人在旁用定風波真氣相護,以免出現意外。

而作為教中唯一出身淮水派、本就有定風波根基的人,這個任務當仁不讓會被交給鶴松石。這倒不是難點。

謝釅沉默了。

良久,他漫不經心地拂袖越過那人,淡聲道:

“可是,教主憑什麼為此收蔡隸為洞主,還派他前來。若只是練定風波,把鶴護法再召回去練就可以了。”

“內鬼。”

聽到身後江朝歡的聲音,謝釅自顧自地笑了。這個人總是給他驚喜,比如,他說的是:“我們教中,有內鬼。”

江朝歡解釋:“還是那句話,想引起教主的興趣,需要的是能創造更多可能性的機遇,或者說,利好。

想必謝堂主也有這種感覺:小縉落入丐幫圈套絕非偶然,能如此精準地伏擊,多半是我們的計劃被人洩露。而小縉的死無論是誰所為,能把他引出去的,也很大可能是我們自己人。所以我想,我教恐怕已經被人滲透。找出這個內鬼,是比天池試劍更迫在眉睫的事。”

“現在還難以辨別那個內鬼聽命於誰,是否與神秘人有關。但我想,天下任何人都會垂涎定風波,那個內鬼的主人也不例外。只是蔡隸在教主身邊,內鬼沒有機會動作。而讓他成為洞主,來到這裡,放鬆對他的監管,屆時再故意放出一些假訊息,內鬼定會對他出手。”

謝釅一點點抬起頭,看到身後那人的影子投在自己腳邊,擠走了所有的陽光。他笑著回頭:“江兄,既然如此,你和我要先按兵不動,等那個內鬼先動手,再做我們的事哦。”

“那是自然,謝堂主也請稍安勿躁、切勿心急。”

“江兄既已算無遺策,我便再充當一次江兄的喉舌,為教主獻計。”

“那就仰賴謝堂主了。”

彷彿是最心有靈犀的老友、肝膽相照的兄弟,兩人只消一眼,已經無需再說,直比聚義莊初遇都要投契。

糾纏的影子漸漸被陽光撬開縫隙,擴大、擴大,直到重新分離。

江朝歡走在來時的路上,心中卻沒有計策得售的喜悅。

……當然不僅是這些目的。他還要看看,在成功拖延了顧雲天練定風波後,謝釅到底還想做什麼。他的目標,到底是定風波,還是顧雲天。

還有,他知不知道自己招引來的朱廷越是蕭思退,以及,他是否也和神秘人有關。

……

謝釅溫和的笑容凝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興奮的、甚至帶些期待的快意。

恩人的身份暴露,本就在他們預料之內,畢竟,他若那麼好騙,也不是他了。

還好,他們要的就是這樣。

可是,這個人,總是能給他意料之外的驚喜。他是真的想看看,是什麼模樣的心能容納下這麼多算計。

那麼,他想看到的,就都給他好了。

謝釅舔了舔嘴唇,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