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見情況不對,帶著侍女悄悄地退出花廳。

七郎坐在董月明旁邊,老實交代:“我打算去一趟波斯。此前賀魯兄派人回來朝貢,聽說他身體不好了,阿植的媳婦都趕去波斯……”

“我想去見見他。”

“再者,這些年大唐在海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聽聞阿智都成了無冕之海王,我挺羨慕的。”

“想想下西洋的事,最早由我倡導,我卻沒去過,多少有些遺憾。”

猛禽兄都死了,賀魯那個老頭子恐怕也不好了。

董月明靜靜聽著,半晌說:“你要去就去吧,海上風浪大,記得平安歸來。”

她知道七郎一直想出海,看一看廣闊的天地,能等待那麼多年已是不易。

去探望阿史那賀魯,不過順道而已。

“娘子懂我。”七郎摟著董月明的肩頭,吻了吻她的頭髮:“呀!有一根白髮,我替你拔了它!”

“不許拔!”董月明捂著頭髮,“白頭髮會越拔越多的!”

夫妻倆說笑著,並不為年老而憂傷。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活不到老呢!他們這些年,什麼悲歡離合沒經過?

董月明都同意了,家中兒女更加無法反對。

到啟程那日,趙平虜和趙皇后都親自出城恭送,看著浩浩蕩蕩的儀仗越來越遠,齊齊嘆氣……

父親下西洋,一定要回來啊!

不是怕途中出意外,是怕父親樂不思蜀!

李弘和朝中百官比較淡定,太上皇和趙子遜這些年四處巡幸,他們其實都已經習慣了。

只是有個別人憤憤不平:……趙子遜這樣到處去玩,把活都讓給他們,真的好嗎?

沒錯,內涵的就是案牘勞形的老蕭宰相……七郎小人之心的覺得,蕭大哥一定很嫉妒他。

“終於離開洛陽了!朕覺得外頭的小娘子都更有活力些。”太上皇微服站在鄂州街頭,感慨地說。

他沒別的意思,純欣賞而已。

身為帝王,他什麼美人沒見過,真的沒別的意思。

七郎微笑:“陛下,咱們今日別在外頭逛太久,鄂王和王妃準備了一桌好菜,有您愛吃的‘武昌魚’。’

太上皇打趣:“是你愛吃吧?”

在太上皇眼中,趙子遜雖位高權重,卻仍保持赤子之心、不攬權,主要體現在早朝都經常請假,非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幾乎不過問。

尤其令太上皇感動的,去年他病重,趙子遜向滿天神佛祈禱,願替聖上承受一切疾病,唯願君主福壽綿長!

不知是不是七郎的祈禱感動上蒼,當時還未退位的太上皇真的好了。

他感慨地問:“卿這是何必?”

七郎說:“臣子當分君之憂,也當分君之疾,這是臣的分內之事。”

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又有李弘那樣孝順的兒子,李治哈哈大笑,再無任何擔憂,退位開啟新的人生。

而原本羨慕趙家權勢大的人,也都無話可說。

現在七郎又奉著太上皇南巡,不再過問朝中事務,更是不在意權柄的體現。

在鄂州吃的武昌魚,告別鄂王李象和王妃趙盈,下一站是洪都府。

滕王喜出望外,熱情地迎接他們。

有一年,愛吃魚生的滕王差點就死了,幸好府中常備七郎和孫神醫研製的水蠱藥,救回一命。

當時,滕王給七郎送信,感謝七郎的救命之恩,順便問一下有沒有安全的吃魚生之法。

如今老來發福的滕王拍了拍肚子,高興地說:“你們來得正好!我府裡新來了一個嶺南廚子,會做生醃。就是用烈酒和各種醬料醃製生蝦蟹,最是鮮美。”

“烈酒和醬料能去蠱蟲,不用擔心生病。海邊的人都是這麼吃的。”

他極力描述生醃的美味,皇帝聽得有些動心。

七郎勸阻:“聖上不要吃,滕王最好也別再吃。實話說,烈酒並不能去蠱蟲。”

滕王疑惑:“可是海邊的人都這麼吃,沒聽說誰中蠱而亡的。”

七郎微妙地笑了笑:“中蠱而亡還能找你說話嗎?”

想一想是這個道理,滕王又疑神疑鬼,懷疑自己胖胖的肚子裡全是蠱蟲,險些淚流滿面。

太上皇哈哈笑道:“朕就不吃了,皇叔自己好好品嚐吧!”

“趙七郎,你嚇唬我!”滕王控訴。

七郎否認:“誰閒著沒事嚇唬你。總之你想吃可以吃,聖上不要吃。”

他說得那麼可怕,滕王想到自己當年的慘狀,哪裡敢再吃,只能忍痛告別生醃這樣的美食。

已過知天命之年,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可是說笑之間,卻彷彿當年在長安的安氏樓初相會,小小的趙七郎唱唸俱佳地拜主公。

這一拜,就是一輩子啊!

太上皇召滕王陪駕下嶺南,一起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沒去過的嶺南的人都說這是瘴癘之地,在太上皇看來卻是魚米之鄉。

過了南嶺,可見掩映在山林中的村莊,果樹田野、裊裊炊煙,詩情畫意不在江東之下。

一路且行且遊玩,到達韶州時,已經是春日。

聖駕親臨南華寺,又到了附近的丹霞山觀山川盛景。

遠處漫山遍野的杜鵑花盛開,與火燒一般的山石相輝交映,令人詩興大發。

太上皇親自題詩,命人刻在丹霞山的巨石上,成為後世一個重要的景點。

呼吸著嶺南茂密山林的清新空氣,太上皇通體順暢,覺得趙子遜都比昨日又年輕俊俏了幾分。

在太上皇心情最好的時候,七郎提出要下西洋。

太上皇怔了怔:“卿要出海,不陪朕遊覽嶺南、下安南?”

……說好的一輩子呢,又要拋棄朕了?

但是換個角度想,趙子遜這是不眷戀權勢,只追逐夢想啊!

七郎笑道:“臣已經陪著聖上來到嶺南啦,接下來聖上可以好好遊玩,沒有臣嘮嘮叨叨了。”

做賢臣好難,又得阻止太上皇欣賞小娘子,又得勸阻他吃生醃。

太上皇不知想到什麼,哦,並不是馮家那幾百個小娘子……

他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既然你想出海,就去吧!回來之後告訴朕,海外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英國公府那幾個,常年流連海外,也不知有什麼吸引他們的。

其實太上皇也想出海,但他不能冒險。這一次去安南,都是走陸路的直道。

七郎爽快答應,又叮囑隨聖駕巡視的滕王,負責接待聖駕的駱賓王等人,不得縱容陛下,所謂賢臣,該勸諫的時候要勸諫!

滕王:“……你把重任拋給我們,自己出海玩?”

駱賓王:“叔父放心,我會小心謹慎的。”

七郎拍了拍駱賓王的肩膀:“賢侄辦事,我放心!”

揮手告別太上皇和一眾故交舊友,七郎登上了下西洋的大寶船。

邕州刺史趙正得到訊息趕到廣州,大寶船已經走遠,連船帆都看不到了。

“父親真是老小孩!說走就走!”趙正氣呼呼地說,“孃親和我們,那麼多人都留不住他?”

駱賓王和滕王等人互相眨眼,他們是不是不小心窺測到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不至於不至於~~

在大寶船上的七郎乘風破浪,經過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番邦,見到了他心中的星辰大海。

夜晚躺在甲板上,天空上的繁星和海上的倒影連為一體,人也彷彿飛到了星空之中。

睡夢中,靈魂也飄蕩到銀河,在那璀璨的長河中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原來所有的人,從來都沒有離開,只是在時光深處。

遙遠的波斯汗國。

阿史那賀魯躺在床上,因病痛而皺著眉頭。

他的兒女都侍奉在一旁,擔憂地看著。

忽然有官員進來稟報:“可汗!港口傳來訊息,有大唐的海船到了!”

“來就來了,好好招待。”賀魯淡淡地說。

這些年海上絲綢之路越來越繁華,大唐的商船來,又不是什麼稀罕事。

“可汗,來的人報上身份,名字很長,是什麼華陽公·太傅·柱國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他念了一串官名,終於說出那個名字:“趙全!”

阿史那賀魯原地跳起,罵罵咧咧:“我都跑到波斯了,他還追過來?又想搶我的基業?我老了,沒力氣再往西!”

他一邊罵著,一邊披著衣服往外走,一點沒有重病臥床的樣子。

他的兒孫們面面相覷,父親聽到“趙全”的名字病就好了?

沒過多久,波斯可汗精美華麗的宮殿響起七郎囂張得意的笑聲:“哈哈哈!我特意來給賀魯兄一個驚喜,你高不高興,意不意外?”

(全文完。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相逢即是緣,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援,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