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不想再談“趙扒皮”的問題,關於外號的事,回家再跟四哥講講道理。

他鄭重地問:“聽說吐蕃再次請婚,朝廷答應了嗎?”

西南是否安穩,關係到五哥能否平安。

劉茂怔了怔:“你那麼小,就關注這樣的大事嗎?”

七郎老氣橫秋地嘆道:“你也聽說了吧?我五哥在松州一戰中立了功,我就怕他太英勇。”

劉茂笑道:“正要恭喜你呢,也有個當官的哥哥了。”

劉植酸溜溜地告訴劉茂:“以後趙全也能吃他哥哥的軟飯了。”

劉茂聽了,突然覺得身上的擔子又重了,不能讓弟弟失望啊!

“五哥身材壯碩,夜視能力好,他被選入先鋒營不算出奇。可他那麼英勇,斬首十級,我爹孃都疑惑又震驚,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七郎憂心忡忡。

趙五郎的家書,沒有寫作戰的細節。

或許是不想讓家人擔心,或許是代書所寫,有些話不好說……

劉茂斟酌道:“和親的事,朝野都議論紛紛,如今尚未定下。就我聽來的訊息,朝廷傾向於同意。”

“慈惠禪師的二弟子圓融法師,也回了益州。不若你去文殊院見他。他是從吐蕃回來的,在京中時,陛下還曾召見過他。你去問他,就比較清楚了。”

“圓融師兄回來了?!”七郎又驚又喜。

對這個深入敵後獲取第一手訊息的師兄,他佩服又好奇。

雖然還未見過面,他已經單方面認可圓融和尚為師兄了。

劉茂微笑:“你這一聲‘師兄’叫得順溜響亮,看來離遁入空門不遠了,可喜可賀。”

七郎神叨叨地說:“佛本是道,諸子百家,能為我所用者,何必在意門派!”

劉茂望了望天空……他懷疑他是不是老了,跟不上現在小孩子的思路了!

七郎從劉家離開時,抱著幾本新書……給了錢的。

劉大哥也忒小氣~~

過了兩天,七郎又帶著一籃子白糖、辣椒粉、香乾、腐竹去文殊院,拜訪圓融法師。

他們此前從未見過,圓融和圓通不一樣,是鼎鼎有名的大和尚了,七郎還擔心圓融不會見他。

結果,圓融很快在禪房接見了他。

見到圓融的時候,七郎有些驚訝……這個大和尚,長得很彪悍,面容還有幾分兇,像佛門的怒目金剛。

通常來說,和尚寶相莊嚴、笑容可親,會比較容易得到信眾的信賴。

長成這樣還做和尚,一路走來挺不容易吧?

他滿臉糾結,心思都寫在臉上,讓圓融忍俊不禁……這小娃娃到底在想什麼,竟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七郎心中同情,乖巧地說:“見過師兄!我是趙全,禪師的俗家子弟。我和圓通師兄是好朋友,聽他說起過圓融師兄,聽聞您打聽到吐蕃後方的動亂。”

圓融笑了笑,面容更加猙獰……“我也聽師傅和圓通說起你,都說你慧根深種,必將入我佛門。你提出印刷術印製佛經,更是為弘揚佛法立下大功。”

七郎謙虛了幾句,說道:“我此次來,是想向師兄打聽西南的局勢。我五哥在松州駐防,我心中不安。”

“師弟若在佛前日夜誦經,必能保佑令兄平安。”圓融唸了一聲佛號,正色道:“松州一戰,吐蕃退兵,同時也退出了吐谷渾和党項的地方,這意味著吐谷渾和党項重新歸附於我朝。”

他也不以七郎年幼隨意搪塞,而是細細的講解:“許多人看不到這其中的意義。吐谷渾與吐蕃、西突厥、隴右相鄰,位置很重要。我朝重新掌控這個地方、扶持吐谷渾,能夠遏制吐蕃向北發展。”

“朝中有些人說,吐蕃攻打松州,是因為求親被拒。若上一回求親,我朝答應了,它就不會來犯。其實未必!”

“棄宗弄贊頗具武力謀略,‘近世浸強,蠶食它國,土宇廣大,勝兵數十萬’,它強大了,自然要往周邊擴張,唐旄、蘇毗和羊同……與吐蕃相鄰的部落都遭到了它的進攻,打到吐谷渾是遲早的事。”

“攻打松州,是吐蕃對我朝的試探。所謂‘求親被拒’、‘使者挑撥’都不過是藉口而已!”

“我朝過去和吐蕃來往不多,未能認識到它的壯大。倒是我們的師父,早已看到吐蕃的威脅,讓我到吐蕃弘法。”

說到最後,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七郎心道,老和尚果然是神棍,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七郎認真地說:“我的授業恩師也說吐蕃打松州是試探。現在他們一戰敗退,就來請婚了。我朝若答應和親,吐蕃也算達到他它們的目的。”

“而我朝,也可以用和親,來換取至少幾十年的和平。至於百年千年,那就是‘遠人不服而不能來,則修文德以來之’,靠文化同化。”

圓融笑道:“你家先生頗有見識。吐蕃蠻荒之地,我們師父派了我去弘法,天竺也派了和尚去弘法,和你先生說的‘文化同化’,都是一個意思和目的。”

“那師兄……你弘法得如何?”七郎好奇地問。

圓融微笑:“我只在弘法的路上走了一小步,以後這條路,還得後來者走。師弟,這是你們年輕人的路啊!”

七郎:……我不,我拒絕。

騎白馬的趙全可不是唐僧。

但至少,從圓融的話中,他得知和親之後,西南至少能和平幾十年,那麼五哥是安全的。

至於以後……那是後人的事了。

等他老了,就對孫子說:“統一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路了,王師平定吐蕃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七郎剛鬆了一口氣,圓融卻接著說:“我年後要去高昌‘弘法’,不知師弟可要同往?”

七郎搖頭:“我還要在府學上學呢,先生說我要努力學幾年,將來進入國子學才不會被人看低。”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位怒目金剛的二師兄不像弘法的僧人,換身衣服就是悍匪了。

想了想,他遲疑地問:“可是高昌有什麼不對?”

他在夢中是學文科的,對歷史卻不可能熟悉到每一個事件,何況如今許多事都變了。

經驗主義害死人,絕不能盲目相信夢中的事。

圓融讚道:“師弟果然有慧根!此事你猜得不錯,卻不可細說……你果真不和我同去弘法嗎?”

七郎搖頭……爹說了,危險的地方不能去,熱鬧別瞎湊,活得長的秘訣是跑得快。

再說,高昌在西北,怎麼也波及不到松州。

只要五哥不要英勇到被上官看中調走,就是安全的。

圓融遺憾嘆道:“那可惜了,弘法挺有趣的。”

去吐蕃弘法,他能在關鍵時候挑撥吐蕃後方動亂,逼迫棄宗弄贊退兵;

現在師父算到高昌不臣,命他去高昌“弘法”,見機行事。

這麼有趣的事,不能帶上有慧根的小師弟,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