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住在雜貨商行的後院,屋子裡外都由周氏和張氏打掃得乾乾淨淨,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著書,桌子上放著筆墨硯臺。

床上鋪著曬過的棉花被,七郎最喜歡這床新棉被,撲在上面打滾,像在雲端一樣。

周小石就住在他旁邊,看他在新的地方也睡得著,也放了心。

雜貨行距離府學有一定距離,七郎在家裡住,上學就成了一個問題。

此時短途出行的方式,有騎馬、馬車、牛車、驢車和轎子。

馬是不用想的,買馬很貴,買了趙家也養不起;

至於轎子,因為消耗民力,曾被官府禁止過,只是如今天下太平、日漸繁華,享樂之風又重新蔓延……

但乘轎子的還是女子居多,府學生以人代畜易招非議;

趙家有兩頭牛要耕地、驢要拉磨,還要往城裡送貨,何況還得專門一個人駕車,也不可行。

益州城是一座大城,城中有供人僱傭的車馬行。

周小石出去打聽了一圈,在車馬行給七郎定了一輛牛車。

“每日五更車伕來接,下午散學時去學堂把你接回來,一個月一百文。你中午就在府學吃飯,這樣好嗎?”周小石問。

七郎猶豫:“每月一百文是不是太貴了?我還是自己走路吧。”

“這會兒倒吝嗇上了!一百文不貴了,其他人更貴呢!”周小石笑道,“你自己走?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益州城南來北往的人都多,什麼人都有……萬一你被人拐了呢?”

以趙家如今的收入,一百文是負擔得起的。

七郎想想也對,自己長得那麼可愛,被人捉去做“童養夫”可怎麼辦?

正式開課那日,七郎起了個一大早,吃過早食後背著書袋、提著筆墨籃子在雜貨行後門等著牛車來。

第一天上學,要給先生們一個好印象,寧可早到不能遲到!

周小石也陪著七郎等,心裡忐忑不安的。

這府學可不比天明村的小社學,府學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小七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

心裡雖擔心,卻沒有說出口。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過了好一會兒,七郎等得脖子都長了,牛車姍姍來遲。

駕車的是個半大少年,看起來跟趙六郎差不多年紀,面板黝黑、穿了一身簡陋的葛麻衣,見到七郎殷勤笑道:“小郎君等久了嗎?昨夜下了雨,路有些滑,牛走得慢。”

七郎勉強笑道:“還好我起得早,快走吧!”

他在少年的幫助下爬上牛車,和周小石揮手。

周小石琢磨著是不是耽誤一天的買賣,陪七郎去。

但看七郎興致勃勃、毫無擔心的樣子,還是慢慢揮了揮手,看著牛車遠去。

七郎起得早,但卻沒有睏意。

上了牛車後就檢查自己的書袋和筆墨籃,第一天上學,還是挺興奮的。

一刻鐘後。

七郎掀開車簾:“傅大哥,是不是慢了一些?”

左右的牛車、驢車都比自己的快,被超車了!

趕車的傅大郎大咧咧地說:“慢些好,不弄褶皺小郎君的新衣裳。”

“好吧,你快一些。”七郎催促。

傅大郎爽快地應了。

又過了一刻鐘。

七郎掀開車簾,發現不遠處一個大娘抱著胖娃娃超過了他們。

“傅大哥,你這是牛車還是烏龜車?”七郎哭喪著臉。

娘啊!爹啊!他第一天上學就要遲到啦!

傅大郎笑呵呵:“小郎君真會開玩笑,烏龜怎麼拉車?”

“快點吧!我真要遲到了!”七郎鼓著包子臉催促。

傅大郎無辜地說:“小郎君,我家老牛上了年紀,是走得慢些,但它穩啊!雨天路滑,走得快的當心摔了。”

這話還挺有哲理的……可七郎看到一個蹣跚的老人再次超車,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小郎君,別的牛車,包一個月接送要二百文呢。我這隻要一百文……唉,你別哭啊!要不你下來走?”傅大郎看到小娃娃哭,也嚇了一跳。

七郎咬牙道:“坐!怎麼不坐!我舅舅已經給了錢了!”

給了錢不坐就更虧了!

黑瘦傅大郎怔了怔,笑道:“好嘞!小郎君你坐穩啦!”

七郎氣鼓鼓的,不想說話。要不是舅舅說他已經預付了一個月的車錢,他就跳下去走路了。

等老牛慢悠悠的走到府學,已經遲到了近半個時辰。

傅大郎揮手:“小郎君!散學了我再來接你啊!”

七郎不想搭理他,揹著書袋、提著筆墨籃飛快地往府學大門跑去。

門房檢查了七郎的證明,知道他就是今年特招的八歲娃娃學生……心中嘀咕,這不知走了哪家門路的小子,第一天上學就遲到,怕又是個紈絝。

七郎急匆匆地跑進府學,往廣文院天字齋跑去,半路遇到一個圓臉少年:“你是趙全嗎?”

七郎頓住腳步,喘著氣:“我是……閣下是?”

圓臉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穿著綢裳,正春寒的天,手裡就拿著一把摺扇,看起來風度翩翩。

他笑道:“我是天字齋的齋長楊純。特意在這裡等你,你是第一日上學,若不嫌棄,我帶你轉一轉。”

七郎遲疑:“我已經遲到了,現在不是上課中嗎?”

他站在這裡,已經聽到各書齋裡朗朗讀書聲了。

眼前的少年卻要帶他閒逛逃學?

楊純笑道:“先生沒給你說嗎?我們天字齋第一堂課是自己溫書……主要是我們班的學生大多都起不來。要過一個時辰,才有人來上課呢。”

七郎……他懷疑自己對天字齋的認知錯了。

前兩天來府學領制服、聽說他被安排在廣文院最高層次的天字齋,七郎還覺得先生們認可自己的學識,對自己寄以厚望。

如今看來……

“這……我還是先回書齋,把東西放下吧?”七郎猶豫地說。

楊純笑了笑,知道七郎是擔心自己騙他,便領著七郎去天字齋,一路說著話:“我坐在第一排,梁夫子說你坐我旁邊,以後互相關照啊!”

他在天字齋中,無論出身還是父祖官階,都是最高的那一批。

其他人不知道七郎的來歷,他是知道的,甚至比先生們知道得還多……

他知道眼前這個小少年,是由太子舉薦的。

楊純不吝嗇自己的善意,想和七郎交好。

他本覺得,只要自己態度親和,折服一個鄉下小郎是手到擒來,沒想到這小孩子還挺多疑的。

七郎客氣地說:“請楊大哥多關照。”

等他走進天字齋,看到寥寥數人的空曠課室,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提起了心。

他是不用擔心遲到的事了……可這個班裡都是什麼樣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