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和李玄嬰拜訪了慈惠禪師和長捷法師,請教了一番佛法,就興致勃勃地去看殿廊院壁上的壁畫。

七郎也跟他們一起去看。

這些畫多是經變圖和菩薩相,構圖精密、蒼勁莊嚴,其中大幅的更是出自當世名家之手。

晉王和李玄嬰雙手合十,默默祈禱,不知這兩位天潢貴胄還有何未實現的心願……

在七郎看來,這兩位出生就是贏家了。

然而佛像無聲,只用細長的眼睛無悲無喜地看著眾生。

七郎也許了一個願:希望父母、外祖母、石頭舅舅、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健康長壽,希望嫂子們多生侄子、侄女,希望自己高中狀元、當上大官……

因為他家人口多,這許的願也比別人長。

晉王已經許完願了,見七郎還在小聲地念念有詞,也不禁微笑和好奇……

這個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的奇怪小孩兒,許的是什麼願呢?

待七郎放下手,晉王忽然問:“你有何願望?”

“官居一品。”七郎脫口而出。

李玄嬰先笑了起來:“哈哈!你也想官居一品?侍中、中書令、六部尚書都是正三品。正一品只有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或是國公以上爵位,你覺得你能成為哪一種?”

笑死人了!

宰相若無加太傅之類的虛銜,都只有正三品,這小子開口就是一品……真是無知者無畏!

晉王也忍俊不禁,抿嘴笑道:“三品已經是高官了。”

七郎瞪大眼睛,原來是這樣嗎?

他還以為宰相是一品呢!

可牛都吹出去了,否定的話就太丟人了……

他堅定地說:“不想當將軍計程車兵不是好士兵,理想還是要有的!說不定遇到一個明主,發現我是一個不世之材,真的讓我做到三公呢?”

李玄嬰和晉王都從未見過如此自信之人……他們常見的讀書人,都是謙虛的。

就連文武雙全的裴簡,都還說自己年輕學淺呢!

晉王看著比自己還矮半個頭的七郎,笑道:“果然還是小孩子。”

他聽了七郎之前的那番話,還覺得七郎聰明得不像正常孩子,如今卻覺得七郎更親切了。

七郎臉紅了紅,不服氣地說:“我才不是小孩子!再過幾個月我就八歲了。按照我家裡的演算法,就是十歲了!”

“你家裡怎麼算?算虛歲也是九歲吧?”李玄嬰問。

七郎答道:“我家四捨五入!”

周圍的人反應過來,又是一頓鬨笑。

晉王和李玄嬰今日盡興而歸,連一開始看不上寒門子弟的李玄嬰都覺得趙七郎有點意思……若非出身太低,可召進宮做自己的伴讀。

興國寺裡的和尚見七郎和皇子相談甚歡,覺得他更有佛緣了,不入佛門實在可惜……

佛門就是要有這樣的佛子,才能更好地弘揚佛法啊!

傳教當然要走上層路線,貴人才有錢大興廟宇,靠走平民路線,那何年何月才建得起興國寺這樣的大廟宇?

更別說給菩薩塑金身了。

七郎卻沒有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反正大腿他已經抱過了,接下來的事就隨緣吧。

萬一最後真的是魏王繼位,那就阿彌陀佛了。

至於造紙和建圖書館的事,他只負責提供建議,接下來的事就與他無關了。

進入臘月,國子監放假了。

劉茂安排回鄉事宜,來興國寺通知七郎。

七郎聽到要回鄉了,既歡呼雀躍又有些不捨。

和圓通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他已經把圓通小師兄當作好朋友了。

還有神神叨叨的慈惠禪師,除了總是忽悠他出家外,對他也很好。

“我明年再來看你們。”七郎情緒低落。

圓通的情緒也有些低落,他也捨不得七郎。

在寺中也有不少跟他同齡的小和尚,可他還是和七郎最要好。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

圓通坐在七郎旁邊,悶悶地說:“我也想跟你回益州,但師父說我必須跟在他身邊。”

七郎點頭:“你還是小沙彌,還不能獨立雲遊、到別的寺廟去呢。”

圓通失笑……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他若是離開師父身邊,就可能招惹麻煩……他長得太像他父親了。

七郎抱著圓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我給你留一些肉,你可以悄悄到後山烤。”

圓通嘆道:“不必了,讓人逮到又是麻煩。”

“唉,在別人的地方就是麻煩,師兄還是快點回益州吧!”七郎暢想地說,“到時候,我帶你去捉魚、和熊大一起去掰筍子。”

兩人依依惜別,七郎隨劉大郎離開那日,圓通還送到了山下,直到馬車揚起的塵埃降落,才慢慢地回了寺中。

慈惠禪師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知道圓通是把七郎當兄弟了。

圓通這孩子,一個家人都沒有了,內心裡一直渴望親情。

圓通悶悶不樂,問禪師:“《詩經》中說‘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古人說天下最親的是兄弟。可為什麼做弟弟的要殺哥哥呢?他們少年時,難道不是和睦友愛的嗎?”

“阿彌陀佛,世道滄桑,人心易變。”慈惠禪師安慰,“你讀《詩經》生了凡心,還是讀佛經吧,讀佛經沒煩惱。”

圓通:……不關《詩經》的事。

慈惠禪師正色道:“圓通,你還放不下嗎?”

圓通低著頭,聲音低沉:“我本以為能放下,可再次回京,見到這些人,看到他們絲毫不覺內疚、活得那麼坦蕩快樂,我就覺得放不下。”

“你怎麼知道他們心中沒有內疚?昨日因,今日果。世事輪迴,你只靜觀其變就是。”慈惠禪師慈愛地看著弟子,“你若放不下,才是令逝者不安。”

別說親自動手的人,就連他……心中都有愧疚。

禪師為了天下百姓,幫助皇帝做了一些事,讓皇帝避開了千古爭議。

但作為出家人,他對圓通一家也是心懷愧疚的。

他好不容易保下圓通,將其養在身邊,是希望這孩子能平平安安……作為一種贖罪和彌補。

原本他見圓通和七郎親近、日益活潑,還覺得欣慰。可如今見圓通竟升起了俗世之心,又覺得圓通是不是被七郎沾惹上了凡塵……

阿彌陀佛,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世人皆推崇他能看透過去未來,只有禪師自己知道,變數早生,已算無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