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很是寬敞,地上鋪著青色波斯毯,案几、憑几圍成一圈,牆上還掛著時人字畫,佈置得很是清雅。

晉王在窗邊坐下,側身就能看到樓下大堂的胡旋舞,也能看到走到樓梯下的客人。

雅間中央有個青年男子抱著琵琶,沒有演奏。

七郎三人進來,晉王便讓他們在空位上入座,還未相互介紹……二十二郎李玄嬰抬了抬手:“演奏吧。”

抱著琵琶的男子朝客人們行了一禮,就開始彈琵琶。

七郎不懂音樂,不僅是因為年幼,更因為家貧。

所謂“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那是對士族公子而言的,對於羅先生和七郎這種寒門子弟,連一張好的字帖都難得一見,更遑論修習別的技藝。

嗯……頂多學一學駕馬車吧~~

一曲終了,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很好,非常好”而已。

幾位貴人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李玄嬰,他的目光一直投在青年男子的手上……琵琶聲停,他突然問道:“賣嗎?”

全場都怔住了,這小皇子要買人?

可這不是尋常樂戶,是先皇封過五品散騎侍郎的安叱奴;再說李玄嬰還未建府,他還住在皇宮,買了人放在哪裡?

安叱奴也一時愣神,不知該怎麼回答。

李玄嬰意興闌珊,擺了擺手:“不賣就罷了。”

晉王問:“么叔想要他進宮?”

李玄嬰道:“也不知為何,我聽到他的琵琶,就想到父皇。父皇生前也喜歡琵琶,我想把這琵琶買下來燒給父皇,既然他不願意就算了。”

先帝長子去世後,立當今皇帝為太子,並傳位給當今,自己做了太上皇。

李玄嬰就是在先帝做太上皇的時候出生的。

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太上皇長子死了,其他大的兒子也不可愛,只有愛么兒了。

李玄嬰就是在太上皇膝上長大的,和上皇感情深厚。

如今上皇去世幾年,要說這世上誰還思念他,就是這小小的李玄嬰了。

圓通坐在一旁,聽到李玄嬰的話,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黯然。

晉王輕聲安慰:“么叔別傷心,你喜歡這琵琶,我們買下來。”

只是買琵琶,比買人容易多了。

安叱奴也立刻說:“小人這琵琶獻給殿下!”

這是他心愛的琵琶,燒了可真心痛……

李玄嬰哼道:“我現在又不想要了!我有什麼傷心的?人都是會死的。”

小小年紀說的話,卻有幾分看透世情的悲涼。

圓通忽然笑道:“阿彌陀佛,今生種種皆是前世因果。我們修今生,便是了卻因果,以得大自在。”

李玄嬰看了看圓通,問:“小沙彌,慈惠禪師醫術高明,你也懂醫術嗎?”

圓通答道:“小僧不懂。”

李玄嬰淡淡地說:“那就可惜了。我對醫術感興趣,對佛學不感興趣。”

圓通:“……阿彌陀佛。”

晉王讓安叱奴退下,重新介紹了雅室中的人。

除了七郎已經見過的李玄嬰、裴簡,還有一個青年男子是已故名相杜克明次子杜何,及其他兩個高官子弟。

李玄嬰很高傲,看不起寒門,一直用眼角看七郎和劉茂,也不主動和他們說話。

裴簡已經見過一次了,比其他人要熟悉一些,便笑道:“趙小郎提出的雕版印刷術,聽聞孔祭酒已去興國寺請教了,或許不久之後,國子監的學生就能用上印刷的書籍。”

杜何也點頭:“太子殿下盛讚趙小郎聰慧。”

他的語氣,似乎與太子關係密切。

七郎現在很糾結,他是感激太子,但是被禪師一席話說的,抱太子大腿的信念已經不堅定了。

雖然這個時空的許多事件、人物乃至年號都和他夢中所讀的史書不一樣。但是,許多東西又似曾相識。

比如說,都有一位晉王。

太子是不是粗大腿很難說,晉王很可能是啊!

他已經抱過太子的大腿了,不抱一抱晉王的實在可惜。

種種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七郎謙虛地說:“我就是想法多一點,不敢當太子殿下的讚揚。能夠推廣印刷術,是太子的功德,若只有我自己,就是想到這個方法,也沒辦法推廣。”

劉大郎忍不住詫異地看了一眼七郎,他認識的趙七郎難得這麼謙虛啊?

難道……這小子又想挖坑?這回是給誰挖?

可趙七郎現在應該想的不是怎麼結這頓酒菜錢嗎?

他們說話之間,身姿窈窕的胡姬又進來上了幾樣菜,孜然胡椒烤羊、蒸羊、蒸魚、烤鵝、燉雞……擺滿了每一張食案。

幾位成年男子的案几上還盛了葡萄酒。

劉大郎看著這些酒菜,默默計算著……也不知趙七郎帶了多少錢在身上啊!

如果待會兒趙七郎結不了賬,他肯定是要支援的。圓通是和尚,想必沒什麼錢,要是他們兩個人都結不了賬,那就太尷尬了!

七郎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裝模作樣地走在正中,像戲文裡的謀士一般,捋了捋下巴不存在的鬍鬚,誇張地朝晉王行了一禮:“說到印書,某有一計,獻予主公。”

神棍的自我修養要開啟了。

看他小小的孩子模仿大人裝模作樣,眾人都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就連一直不屑寒門士子的李玄嬰都笑得直拍腿,“你這是認起主公來了?”

七郎眨了眨眼睛:“我看戲文都是這麼演的。”

“你看的是什麼戲?”李玄嬰好奇的問。再高傲,他也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而已。

倒是晉王關注重點,忍著笑問:“君有何計?”

七郎昂首挺胸,揮了揮手中不存在的羽扇,說道:“既然國子監大量印製書籍,何不多印一些,建一座公共圖書館,供天下讀書人閱讀?興國寺中有藏書閣,聽聞宮中和各大世家也都有藏書,但都敝帚自珍,外人難得一見。”

“太子殿下推廣印刷術,是為了教化百姓。主公身為殿下之弟,何不為兄長分憂,建一所圖書館。凡是想看書的人都可進圖書館借閱書籍,在館內可抄書、借書則要提供身份憑證、限期歸還……”

他越說越詳細,連圖書館的日常管理都提出了建議,彷彿這圖書館不是他一時興起,而是早就經過深思熟慮的。

眾人的神色也從漫不經心變成慎重。

特別是年紀大些的裴簡,他本身就是狀元之才,更能明白七郎此舉的意義。

晉王比李玄嬰也只大一歲,還是個半大孩子,聽得有些迷糊……問裴簡:“裴大哥以為如何?”

裴簡恭敬地答道:“我覺得可行。”

晉王便笑道:“那我回去和父皇、太子哥哥商議。”

他又對七郎說:“我雖已封王,還未出宮建府,尚且當不得你主公。”

尚且?那就是以後有可能了?

七郎狡黠笑道:“反正有人建圖書館就行啦!此事能成,我要多謝殿下!以後我看書也多了一個地方。”

裴簡看著七郎,舉了舉杯:“敬小郎一杯。”

這小子那麼小就想搶他看中的主公了,果然……有眼光。

七郎忙舉起自己的杯……成人喝葡萄美酒,小娃娃喝酪漿。

此計一出,雅室中所有人都對七郎刮目相看,再沒有人因為他年幼和出身寒門輕視他了。

吃肉賞胡姬舞時,晉王還告知眾人,今日是七郎分享喜事,請大家吃飯。

眾人又笑著向七郎道謝。

七郎笑容僵硬。

他都獻了妙計,“主公”怎麼還不主動攬下這頓飯呢?

他現在該怎麼辦……喝酪漿也能喝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