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笑著走近,步履緩慢,身後還跟著幾個身著鎧甲的護衛。

火光月色映照下,此人眉宇間英姿勃發、貴氣凜然。

可七郎是見過貴人的,若論長相,誰也比不上被長安無數女郎追逐的蕭凌。

在蕭凌面前都能侃侃而談的小七郎,根本不怕貴人。

他幾乎條件反射地擋在裝著烤肉的碟子前,瞪大眼睛:“阿彌陀佛,施主何故憑空汙人清白?”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和師兄睡不著,原來施主你也睡不著嗎?”

火堆就在那裡,撲滅是來不及的。

但烤火不算大事,他選的是菜園邊的一塊空地,離樹林還有一小段距離呢。

在興國寺吃葷這種事,卻是萬萬不能被抓住的,特別是圓通不能被抓住。

這貴人似乎沒想到,有人被抓了個現行,都還能睜眼說瞎話的。

他看向圓通,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圓通小師傅,你怎麼說?”

“阿彌陀佛,太子殿下不必多禮,小僧雖已過了比丘戒,尚當不得您‘師傅’。”圓通低頭,語氣生硬,用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對著太子。

他借太子稱呼的漏洞,打了個岔,不正面回答吃肉的問題。

嚴格說來,“和尚”這個稱呼,也不是隨便能用的。

僧人剃度之後,需要經過初壇沙彌戒,成為一個“小沙彌”;然後日夜修習佛法,表現良好的在年滿二十之後經歷二壇比丘戒,才能拿到戒牒,成為一個有“資格證”的和尚。

從此之後,才能持證上崗,有資格雲遊、到外地寺廟掛單、學習等。

太子稱圓通“小師傅”,是個比較通用客氣的稱呼,沒想到圓通硬邦邦地擋了回來。

他是感激慈惠禪師救了他母后,也需要禪師給他看腿,但卻不必看一個小沙彌的臉色。

太子笑容斂了斂:“圓通小沙彌,莫非是興國寺的飯食不好,你們才要夜裡出來犯戒?”

“小僧不敢。”圓通低頭道,“這是小僧的師弟,他是俗家弟子,年幼頑皮。小僧回禪房後不見師弟,一路尋了過來,這才來沒多久,殿下就來了。”

七郎得知眼前的青年就是太子,心裡早已七上八下……這伸到面前的大腿,是抱還是不抱呢?

不抱又太可惜,抱錯了更可惜。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聽師兄一來一回地擋著太子的話。

可師兄的語氣也未免太生硬太不客氣……唉,不抱大腿,你也不能把人得罪啊?

看來師兄不是合格的和尚,這明晃晃的大客戶啊,應該好好維護才是!

聽到圓通解釋,七郎忙說:“是!是我自己偷跑出來,師兄不知情。殿下,我不是和尚,您看,我頭髮還在呢!”

說著,他上前一步,指著自己烏溜溜的頭髮。

太子微微皺眉:“佛門聖地,縱使是俗家弟子,也不該破戒。”

七郎無賴笑道:“這裡已經是寺外了啊!殿下,出家人有食葷也有不食葷的,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若執著於戒條,就是著相了!”

說著,他坦然地側過身,暴露了身後的烤肉,順手拿起一串,遞給太子:“殿下,烤肉來一串?”

嘿~做壞事被人發現了怎麼辦?當然是拉他入夥啊!

這烤羊肉加了孜然、辣椒、還撒了芝麻,烤的香飄十里,太子就是聞到了味,才尋過來的。

太子順勢接過,在篝火邊坐下,微笑:“小居士說起佛理來還一套一套的。但你雖不是出家人,既住在興國寺,也該守這裡的戒律。長捷法師是玄奘法師的師父,是人人敬仰的得道高僧。”

肯坐下就好辦了!看來太子不欲把他們拉出去……多半是看在慈惠禪師的面子上。

七郎又拿起一串肉串,在篝火上烤著,說道:“殿下所言甚是。但我年紀小,控制不住口腹之慾。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心裡腦裡只有各種食譜,雖只是在心中想,在寺中也是褻瀆菩薩。”

“既然如此,何不坦誠於自己的內心?乾脆出來了一了心願。”

“殿下您看,今夜月明星稀,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夕?浩瀚宇宙,渺滄海之一粟。我心中有感,便趁此寒風,燃此篝火,以烤肉聊以慰藉內心的空虛。”

神棍的自我修養……滿分。

七郎一本正經地說著神神叨叨的話,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自太子坐下,圓通就默默地坐在一旁不說話。此時聽到七郎胡說八道,也忍不住悄悄對他眨了眨眼睛。

七郎胡說八道,太子卻聽得若有所思。

太子吃完手中的肉,看了看圓通,又看向七郎,微微點頭:“小居士慧根深種,孤受教了。坦誠於自己的內心……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太子又接過七郎手中的肉串,吃了起來。

七郎等太子把肉串吃完,狡黠笑道:“殿下,烤肉好吃嗎?您也吃了肉,要替我們保密哦~~”

太子看著手中空空的樹枝,失笑:“小郎甚是狡猾!你這烤肉裡還有辣椒?蕭凌進貢的辣椒是從你這裡買的?你還高價賣辣椒給蜀王?”

七郎想,太子應該是聽晉王和滕王說的。

那天在胡姬酒肆,他是自報家門了的,否則太子未必會知道這樣的小事。

這麼說,太子和晉王的關係挺好的?

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趁太子吃了他的肉,正所謂“吃人嘴軟”,又提起了蜀王,是為熊大報仇的好時機了。

七郎一副委屈的表情:“殿下!胡椒稀罕吧?一兩胡椒一兩金,但辣椒比胡椒更稀罕,按胡椒的價格賣,怎麼算貴呢?有很多外地的客商來求購,都買不到呢!”

“我是光明正大做買賣的,可不能被人冤枉成哄抬物價的奸商。”

太子點點頭:“蜀王說得誇張了。”

七郎鬆了口氣,笑道:“殿下您真是明察秋毫的好人!唉,本來您是蜀王的兄長,我不該說他的事,我先生說‘疏不間親’。但您也是太子,該為百姓做主,有些事該讓您知道。”

“蜀王去年冬日帶人大肆捕獵竹熊,因為尋不到竹熊的蹤跡鞭笞縣令,令我們當地百姓人心惶惶;今春遊獵,又是踐踏青苗,王府管事下人為討好王爺,各處尋覓竹熊,連百姓家中養的都要強搶。”

蜀王萬萬沒想到,還真有益州百姓進京告狀。

百姓告狀跟縣令彈劾,前者可以說更嚴重。

縣令彈劾,可以辯解為派系爭鬥、官場傾軋。可百姓告狀,反映的是民心。

太子微微皺眉,看向七郎:“就春日遊獵一事,陛下已經罰過蜀王了。”

但蜀王如此不得民心,這食邑的事,就該讓父皇再斟酌了。

“我知道……只是告訴您,蜀王確實令我們益州百姓不安了。”七郎嘆氣,“如今又是冬日了,蜀王獵竹熊,就不算犯錯了。”

“可我不明白,你們貴人那麼多衣服可以穿,為什麼非得跟竹熊過不去呢?把黑白兩色的皮毛穿在身上,不覺得挺……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