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剛明,圓通就起來做早課,七郎早已習慣了他的誦經聲,半夢半醒地跟著誦了幾句,側過身擁著被子繼續睡。
劉茂也起來了,他梳洗用過早食後要去上學,不能睡懶覺的。
看看閉著眼睛睡得正香的七郎,劉茂輕聲笑道:“這孩子,在地上也睡得那麼香。”
他睡了一夜,都覺得骨頭有點僵硬,地上的寒氣還是重了些。
聽到說話聲,七郎才睜開眼睛,看著四周的環境,一時有些迷茫,似乎不知身在何處。
目光觸及晨光中誦經的圓通,他才清醒過來,伸了伸懶腰、自己穿衣服。
晨鼓響起時,眾人已經用過早食。
劉茂收拾好書袋出門,問七郎和圓通:“你們今日去哪裡?”
七郎說:“我來的時候,蕭縣令和羅先生都給了一份帖子,我打算去蕭家和陳家拜訪。”
劉茂進京的時候,也去過這兩家的,便介紹:“蕭家住在崇仁坊,離這裡近些,你們可以先去投帖。不過蕭宰相要上朝,恐怕今日是見不著的。陳家在昇平坊,陳叔叔在司農寺是負責養官豕的,要晌午後才回家。”
司農寺掌倉市薪米園池果實,供應宮廷糧食薪菜、百官祿廩,有“官豕三千”,這三千頭豬不能養在司農寺衙門裡,都是在城外。
也就是說,陳敷每天上午出城照看官豕,中午回家。
七郎點頭:“我們先去蕭家投帖,然後逛一逛就去陳叔叔家,下午出城。”
劉茂覺得自己應該客氣地留一留客,說道:“也不用那麼趕,你們今晚再來我這裡住一夜亦可。”
七郎雙目一亮:“劉大哥捨不得我?那我就勉為其難再來住一晚了!”
劉茂:……就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圓通笑道:“我們還是儘快趕回去,如今是興國寺的安居期,我們既住在那裡,出來太久了不好。”
劉茂悄悄鬆了口氣,和七郎、圓通告別,往國子監方向去了。
七郎又背起了他的竹簍……裡面的肉被他悄悄收進了空間,已經不重了。圓通以為他把肉給了劉茂,也沒有問。
務本坊的巷口,一早就有賣蒸餅的人在那裡吆喝,早起去上學、來不及吃早食的國子監學子們就會順路吃餅。
七郎和圓通剛才在劉家已經吃了早食,但看到熱騰騰的煙氣、聞到香噴噴的餅香,兩人又沿途買了好些胡餅、包子的一路吃。
等他們走到崇仁坊時,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已撐得直揉肚皮。
“今天吃夠了,回寺裡又要齋戒好多天了。”七郎打著嗝說。
圓通也嘆息:“長捷禪師戒律森嚴,我們買的肉食都不能帶進去。被人逮到了,師父面上也不好看。”
崇仁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道路兩旁都是朱牆黛瓦,隱約可見飛簷翹角、古木森森。
圓通牽著七郎走著,介紹:“要是來得再早些,可看到排著隊前往皇城的燈籠,蔚然壯觀。”
七郎暢想了一會兒……那場景,大約就是白居易詩中的“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蕭府在崇仁坊東街,他們從南門進來,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蕭家父子大多在朝為官,一早全都上朝了。
所以七郎和圓通來投帖,只有一個管事招待他們,略寒暄了幾句,便約定七日後休沐日再來拜訪。
管事送他們出門時,笑容可掬地說:“我們少郎君來信說過趙小郎,造活滑輪、賣辣椒,在益州幫了他不少忙。我們家主也很想見一見你,七日後還請過來。”
七郎謙虛地說:“其實我也沒幫什麼忙,都是蕭令君幫我。不僅是我,益州所有百姓,都感激蕭令君呢!”
這位管事是蕭宰相身邊的心腹,聽到七郎誇蕭凌,笑道:“少郎君為地方官,能為百姓做些實事,是職責所在。”
又對圓通說:“家主得知慈惠禪師進京,非常欣喜,可惜興國寺安居了,待安居期後再上山門拜訪。”
圓通行了個佛禮:“家師常說,蕭宰相佛法深厚,每次和蕭宰相討論佛理,都大有啟發。蕭宰相來,家師必掃榻相迎。”
雙方客氣了一番,七郎和圓通才告別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七郎鬆了口氣:“和這些高門大戶的人說話就是累!”
今日要說什麼,他還提前和圓通商量了一番。圓通師兄果然是合格的和尚,擅長維護大客戶關係。
七郎覺得他現在沒什麼要求蕭家的,來蕭家拜訪,是刷一刷臉熟。
以後他進京開火鍋店、入國子監讀書,就是有後臺的人啦~~
圓通笑道:“別人想累還累不著呢!你去城中問問那些進京科舉的學子,哪個不想登蕭府的大門?他們精心寫行卷,投到達官貴人府中,人家還未必看呢!”
像七郎這樣,小小年紀已經能見當朝宰相,對寒門子弟來說是一步登天了!
七郎笑嘻嘻地說:“我不僅能見宰相,我還見過皇子,差點和皇子一起吃飯呢!我驕傲了嗎?”
圓通:“……是挺值得驕傲的。”
兩人說笑著,離開崇仁坊朝昇平坊去,這裡就熱鬧多了。
昇平坊住的多是小官,街頭巷尾也有各種商鋪,賣藥的、綢緞皮貨的、筆墨紙硯、乃至茶樓酒肆都有。
七郎和圓通走進一家賣筆墨紙硯的書局,買了一些紙和墨。
他們在興國寺裡抄經,寺中是提供紙筆墨的。
但七郎聽圓通說藏經閣中除了佛經,還有諸子百家的書,就蠢蠢欲動想去抄一些。
等過年的時候回家,他也抄好一本了吧?
抄一本稀少的書送給羅先生,想必先生會很驚喜。
七郎是個孝順的孩子,昨夜思念家人和先生,今日就琢磨著給眾人準備禮物了。
兩人從書局出來,眼看到了晌午,才去陳府拜訪。
陳家出身孟津陳氏,也是官宦世家,只是時運不濟,這些年漸漸沒落了……家也從靠近皇城的坊市搬到了較遠的昇平坊。
養豬的官也是官,三千官豕是不用陳敷親自餵食的,他每天上午過去是例行檢查,但還是沾了一身的氣味。
剛回家換了衣服,就聽說有故人的弟子來拜訪。
“羅中的弟子?去年來了一個劉茂,今年又來一個?”陳敷對夫人笑道,“看來老羅立下的誓言快要實現了。”
陳夫人抿唇笑道:“羅中立誓,必定教出高中一甲的弟子或名揚天下的名士。名士且不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看那劉茂是一甲之才?”
陳敷失笑:“劉茂是年輕了一些,也不知這次來的多大年紀?”
夫妻倆好奇地往前院走去,就看到一個小和尚和一個小娃娃。
這……哪個是一甲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