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位於長安外郭城務本坊西部,佔了半坊之地。

“凡六學,皆隸於國子監。”,下轄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和算學,國子監中還設有孔廟,是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國子學和太學中大多是官宦子弟,都住在自己家中。

像劉茂這樣外地學子,就在務本坊附近賃房子住,越是靠近國子監的房子越是貴,可謂一房難求。

從西城前往務本坊有一定的路程,圓通帶著七郎在行腳店賃了輛牛車,拉著他們過去。

長安城的坊市規劃整齊,縱橫如棋局,牛車穿過一道道街坊,道路變得更加寬敞,街上卻沒那麼喧囂……

路上可見騎著駿馬、著幞頭袍衫的男子,也有官家女眷乘馬車經過,帶起一陣香風。

不知走了多久,趕車的車伕道:“兩位小師父,務本坊到了。”

七郎從牛車上跳下,只見坊門的右手邊刻著“務本坊”三個大字。

“有勞了!”圓通向車伕道謝,車錢已經提前給了的。

“劉家給的地址就在這裡,我們尋過去吧!”七郎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圓通幫七郎揹著竹簍,跟在七郎身邊按著地址往前找,終於站到了一個小宅子前面。

兩人拿出帕子,擦乾淨頭臉上的灰塵,高高興興地上前敲門。

門“吱呀”一聲從裡開啟,門後站著的是劉茂從家裡帶來、身兼多職的長隨阿吉。

“阿吉哥,我來啦!劉大哥和劉大嫂在家嗎?”七郎乖巧地笑著。

阿吉揉了揉眼睛,震驚地說:“趙七郎,你跟和尚出家了?雲遊到長安?”

“何人來了?”小院裡傳來劉茂的說話聲、腳步聲。

這座宅院小小巧巧,不過走幾步就到門口了。

劉茂看到七郎,同樣目瞪口呆,抬頭望了望天……這是哪裡?是長安嗎?

劉茂和新婚妻子黃氏進京時,七郎還未說服家人讓他進京,所以劉茂還不知道七郎進京的事。

七郎走上石階,朗聲笑道:“劉大哥,我來看你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喜就不喜,驚是挺驚的。

劉茂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領著七郎和圓通進門,問他們是何時進京的。

七郎嘰嘰呱呱地說了一通,他是怎麼跟慈惠禪師進京造一切經,在興國寺大展身手,然後禪師讓圓通陪他出門玩……

重點講述了他如何聰明、如何受歡迎,是興國寺中最受歡迎、最受矚目的小和……哦,是小施主。

劉茂聽他說了一串的話,抓住重點:“你去興國寺賣辣椒醬了?”

“對啊!大家都很喜歡我的辣椒醬!”七郎得意地說。

跟在他旁邊的圓通微笑:“師弟提出的雕版印刷術,寺中已命人去試驗了,若果然可行,就上奏給朝廷,天下讀書人都能因此受益。師傅說,師弟成就大功德,得證菩提不遠。”

七郎汗顏……什麼得證菩提,他還得證羅漢果呢!

劉茂卻肅然起敬,作揖道:“能降低書籍傳播的難度,就是讓天下寒門學子受益,果然是大功德!”

七郎連連擺手:“這功勞我不敢領,其實已經有人用雕版印佛像了。從印佛像到印書,跨度也不大。我若領了功勞,讓第一個印佛像的人如何想?”

第一個用雕版印佛像的是玄奘大師,他此時尚未回國,但已在西域各國聲名鵲起,往來西域的商人都知道有來自東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玄奘大師。

七郎可不想,有一天玄奘回國了問自己要專利費。

圓通笑道:“師弟不必過謙,師父還想給你要賞賜呢!”

把雕版印刷術獻給朝廷,多少也會有賞賜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正屋。

黃氏聽到有客人來,也從裡屋走出來見客。

劉茂和黃氏成親時,七郎還去做了滾床童子,領了劉家的大紅包,所以黃氏和七郎也是認識的。

新媳婦靦腆,她溫柔親切地向七郎和圓通見禮,便去安排茶點,又張羅客人住的地方。

劉茂這才反應過來,詫異地問道:“你們今晚在我這裡住?”

他這裡沒地方住啊!

他和黃氏住了正屋,廚房旁的小雜物房住的是長隨阿吉夫婦,阿吉的娘子給他們做廚娘、打掃屋子。

不是他不想賃大一點的屋子,實在是務本坊宅子難求。要住得遠了,平日上學又不方便。

七郎笑道:“我好久不見劉大哥,想和你抵足而眠!”

劉茂:……

圓通要厚道些,看著劉茂為難的神色,說道:“我們就住這堂屋即可,在地上鋪張席子,蓋一床冬被。只住一夜,明日就出城了。”

劉茂尷尬地說:“你們遠道而來,這如何使得!”

還沒等他想出法子,遠處傳來一陣響亮的打鑼聲,接著收市的鑼聲鏗鏘地在空中炸響……這是要閉坊了。

長安城施行宵禁,閉坊後,各坊市的大門都得關上,百姓無故不得離開本坊。

這務本坊中,七郎和圓通不住劉茂家,又還能去哪裡?

劉茂正苦惱間,黃氏出來說:“郎君與故友難得一見,今夜不如就在這堂屋與友人抵足而眠?堂屋還算寬敞,鋪上被褥可住三人。”

有劉茂一起,就不算怠慢客人了。

劉茂怔住了……這安排是可以,可憑什麼他一個有媳婦的人,要和一個和尚和一個小孩兒睡?

哦,說不定不久後是兩個和尚。

七郎笑眯眯地說:“多謝嫂子,我正想和劉大哥好好說話呢!我離開家這些天,可想家裡人了,聽到劉大哥的鄉音就覺得親切。”

劉茂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安排,又見七郎高高興興地吃著黃氏端出來的點心,嘆道:“我看你在京城玩得挺開心的,原來還會想家嗎?還以為你樂不思蜀了呢!”

七郎看過《三國志》,樂不思蜀的典故他是知道的……

因此,他眨巴著眼睛問道:“樂不思蜀,說得不是你家先祖嗎?”

劉茂胸口紮了一箭,這箭還是他自己射出的。

但他還是要解釋:“我家先祖不是蜀漢後主,是旁支。”也就是劉備的其他兒子之後人。

圓通微笑:“其實蜀漢後主樂不思蜀,未嘗不是為了自保,‘大智若愚’也。”

這話劉茂愛聽,一下子覺得圓通親近了很多……本來他和七郎熟悉,和圓通卻只見過幾面,點頭之交而已。

三人在堂屋裡席地而眠時,七郎發現,不知是不是見到了劉茂,他真的想家了。

他想爹孃身上的味道,想娘做的“一根柴爛燒豬頭肉”,不知道他不在家,娘有沒有吃肉養身?

想大哥大嫂,也想其他哥哥們……

四嫂應該生了,不知是男是女?“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無論男女,他算的都是準的;

幾個侄子侄女,他不在家,他們有沒有認真讀書?真是操心……

天氣涼了,羅先生的咳疾有沒有再犯?

他也想阿植和師姐了,雖然阿植沒他聰明,但是很講義氣;

師姐又有錢又霸道,但聰明人要和聰明人做朋友,師姐勉強及得上他……

想著想著,他有些睡不著,默默地流出了眼淚。

圓通躺在七郎身邊,小聲說:“想家了嗎?”

“嗯。”七郎悶聲說。

“至少你還有家。”圓通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拍了拍七郎的背:“睡吧!又是你自己吵著要來長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