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跟著趙老漢,踩在泥濘的小道上,褲子上濺滿了泥漿,趕到了棉花田。

董月明跟著大勇也來了,正跟兩個長工說話。

趙老漢不用問,看著地裡的情況,就心疼得直拍大腿:棉花樹被暴雨打折了枝、棉葉闊大闊大的,水溜溜的彷彿泛出油漬來,從肥墩墩的棉枝上墜落的花蕾,鋪撒在地上,像下過了一場棉花雨般……

這風雨無情打落花的景象,在趙老漢的眼中,就是一枚枚的銅錢隨水流去。

七郎的臉色也白了白,走到董月明身邊,沮喪地說:“師姐,我們的棉花掙不到錢了。”

董月明點頭:“我問過他們了,說棉花落了三四成,要是再下場大雨,就不剩什麼了。掙錢不可能掙錢了,頂多夠我們幾家做兩床被子。”

投入那麼多,就得到幾床被子,這比做蠶絲被的成本還高了。

趙老漢聽到他們說話,心如刀割……滴血了再滴血,還是咬牙說:“是我們七郎提出種棉花的,這種子錢、人工錢,還有地租,我們家賠!”

要是從前,他肯認賬也沒錢賠,但現在賣辣椒掙了大錢,賠成本還是賠得起的。

趙老漢是很愛財,卻也是個本分人,不肯吃虧,也怕讓別人吃虧。

董月明搖頭,微笑:“我們簽了契書的,說了每家的付出和收入的分成。我舅舅說過,棉花我們益州沒種過,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掙錢,不過是虧是掙,都應該三家共同承擔。”

在劉誠看來,他們兩家透過三寶商行已經分了不少錢。

蕭凌把糖霜和辣椒粉送到京城做貢品,京中都知道益州糖霜、辣椒的名聲,一時之間趨之若鶩、供不應求。

劉家讓人送了一些辣椒去給劉茂,讓劉茂送人。據說,連國子監的孔祭酒都很喜歡……

明面上的利益和隱藏的好處,都是七郎帶給劉、董兩家的,不能因為棉花就讓七郎寒心。

七郎看了看地裡的花苞,正色道:“到秋日看看收成吧……要是實在太差,就算一算虧損,三家平分,若是該賠償,由我來賠。”

說著,拍了拍胸口:“我現在別的沒有,銅錢還是有些的!”

師弟闊氣……

董月明也不勸阻了,在她看來,這些賠償都只是一些小錢啦~~

趙老漢還要去看其他莊稼的情況,大勇怕一會還要下雨,也催著董月明離開了。

董月明和長工嘰嘰呱呱地說了幾句,讓他們照看好剩下的棉花……她還想看看棉花做的冬衣、冬被是不是真如師弟說的那麼好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七郎好奇地問:“師姐你會說隴西話?”

“稀奇!我是隴西人,怎麼不會說隴西話?”董月明理所當然地說。

“對哦!那你怎麼也會說益州話?”七郎又問。

董月明:“我娘是益州人啊!”

七郎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道:“圓通也是隴西人,他就不會說隴西話。”

董月明左右看看,低聲說:“我偷聽我娘和舅舅說話,慈惠禪師時隔很多年才收了圓通做親傳弟子,據說圓通俗家姓李。”

“皇子?”七郎也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問道。

董月明想了想,說道:“不知道呢……不過隴西李氏是‘五姓七望’之一,人口也多,說不定是別家的。主要是慈惠禪師收他為徒,令人猜疑。”

七郎笑嘻嘻地說:“大人就是想得多~~禪師還說要收我為徒呢,難道又有什麼隱秘?”

虛驚一場~~他還以為圓通真是皇子呢~~

他才不要跟皇子做朋友呢,從蜀王就可以看到,這些龍子龍孫都不是什麼好人啊~~

董月明歪著腦袋:“我娘也說這事稀奇,恐怕你真有佛緣。”

說著,她看了看七郎的胸口,輕聲問:“師弟,你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七郎甩了甩頭衝在前面,邊跑邊喊:“要下雨了!師姐快跑啊!”

董月明哼了哼,也飛快地跑了起來。

七郎剛跑回家,炸雷又在空中響了起來,屋簷下的雞被嚇得直撲騰,熊大也一頭鑽進堂屋的桌子底下。

趙老漢、趙大郎幾個衝進院子,雨珠“滴滴答答”的落下,一下子就交織成一片白色的雨幕,一家子躲在屋裡,眉眼間都是憂愁。

“棉花是不用指望了。”

“糜子苗也被泡了,好在還可以補種,就是收成會影響。”

“好在今年賣辣椒掙了好大一筆錢,就算糧食不夠吃,也可以進城買一些。”

七郎聽著爹孃說著收成,插嘴說道:“石頭舅舅說,今年我們辣椒能賣出高價,多虧了蕭縣令和文殊院。因為蕭縣令把辣椒送進京做貢品,京中一些貴人也託人來益州買。還有蜀王,也讓人高價來買,送進京和慈惠禪師。”

家裡人都嚇了一跳,趙老漢問:“蜀王還給了錢?”

“給了!”七郎笑道,“城裡人都知道三寶商行有文殊院做靠山,蜀王還想讓禪師幫他說話呢,怎麼敢不給錢。”

不僅給了,還是按胡椒的價錢給的。

周小石都說了不用那麼多,蜀王府的人非得給……

一個說:“要不得,要不得~~”

另一個說:“要得,要得~~”

那管事生怕給得少了,得罪了文殊院,被王爺遷怒、打發到邊疆服兵役。

唉,這個錢掙得可真叫人又喜又憂,周小石怕趙家人害怕,只悄悄告訴膽子最大的七郎。

“因為賣辣椒就掙了不少,所以種子我們沒怎麼賣。除了給劉、董兩家的,就是送給羅先生、蕭縣令、文殊院的,他們種不種就不知道了。”七郎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如此,壟斷是不可能壟斷的。

趙老漢也知道這個道理:“鄉親們或多或少也知道我們家賣辣椒掙了錢,他們問我們要種子,也不好不給的。明年還想做獨門生意,恐怕不可能。”

鄉里鄉親的,平日你拔我一把蔥,我扯你一塊姜的,辣椒說到底也是蔬菜,別人要還真不能不給。

如果摳死了不給,一來被人暗地裡戳脊骨,二來也禁不住……

財帛動人心啊!

知道辣椒能賣大錢,就相當於金燦燦的黃金在地裡,幾個人能受得了誘惑?

不說別人,周大舅的兩個兒子知道辣椒能掙錢都去摘,想私下拿去賣。

張老太太發現之後罵了他們:“叔叔讓你們一起種,你們不種,現在又來偷!盡挖自家牆腳,難怪我們家窮!”

周寶梗著脖子回道:“摘自家的菜也叫偷?奶奶說話也太難聽,做事也太偏心!”

……為這個事,周小石還讓趙三郎幫忙看了一日鋪子,趕回家處理。

七郎條理分明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要未雨綢繆。我和石頭舅舅商量好了,給鄉親們的種子畢竟有限,大頭還在自己家,我們明年一口氣種多些,佔用糧食的地也不怕!就再掙一年的錢,等後年……估計種子就流傳出去了,產量一大,價格勢必降下來。”

“那我們就得做別的打算了,比如做豆瓣醬、辣椒醬、辣腐乳,或者開一家火鍋店!”

“火鍋店?那是啥?”家裡人齊齊問道。

“未雨綢繆”是啥意思,他們不懂;“火鍋店”就更不懂了……七郎除了打雷的時候哭得像個小娃娃,其他時候懂得比大人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