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漢對七郎招了招手,摩挲著他的頭說:“今天縣令讓人給你送了賞賜來,五百貫錢、兩匹帛布和一幅字。我都跟你哥哥們說呢,這是縣令看我們七郎能幹,送給你的。要不是七郎,縣令能知道我們家?”

趙大郎立刻說:“爹孃說都是羅先生教得好,讓我去給羅先生送雞蛋。羅先生告訴我,縣令原本想抬舉七郎,推薦他去京城讀書。可惜我們七郎年幼去不了。五百貫是給七郎讀書的,讓我們別胡亂花了。”

一人一句的,七郎聽明白了。

蕭縣令很貼心,給他送了五百貫,他也是不差錢的人啦!

五百貫多不多?

很多!

可以在益州城買一個鋪子開雜貨鋪,實現他做雜貨鋪大東家的理想;他不用再沿街竄巷找客戶賣東西,擔心被人搶了。

五百貫多不多?

如果他要像劉茂那樣,先進府學讀書、再去京城考國子監,那就不多。

讀書人要買書、筆墨紙硯,和同窗人情來往、在京城食宿的花銷……五百貫還得省著點用呢!

聽說為了劉茂進京,劉家要賣掉益州城的一套宅子。

如果是蕭凌和崔氏那樣的貴人,冬日做一件貂裘,都不止五百貫。

總而言之,五百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但對鄉村人家來說,就絕對是一筆鉅款。

大舅母聽到趙老漢和趙大郎口口聲聲說錢是給七郎讀書的,不能亂花……就很不高興。

她撇著嘴說:“不是說羅先生不收七郎束脩?他一個小孩子能用多少錢?這錢是縣令給七郎的,就是給大家的。怎麼的,怕我們來沾光?說這樣的話!”

別以為她不知道,老趙頭奸得很,這話就是堵她的呢!

七郎的外婆張老太太沉著臉說:“沾什麼光?我們周家沒飯吃了,要來沾一個小娃娃的?你們做長輩的,不想著幫襯外甥,只想著揩油,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周大通訕訕地拉了拉媳婦,示意她別再說了。

大舅母甩開周大通的手,小跑到周氏身邊:“他姑姑,你們要沒錢,這話我就不說了……你們有錢,也照顧照顧侄子。我的幾個孩子,花兒幾個嫁出去了不用管了。強子也成親了,就剩一個小的寶兒……”

“我們的田被贖買了,阿寶在家也沒地種,讓他跟著我們做佃戶,我可捨不得。就想著給他在城裡買個鋪子,做點小買賣。我也不要多,一百貫也差不多了。”

說著,把周寶喊了過來:“阿寶,快跟你姑姑說,讓她多疼你一點!”

周大通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都出嫁了,長子周強只會悶頭幹活,最疼的是能說會道的么兒周寶。

周寶今年二十歲了,還沒去服過徭役。今年本該他去,他說要去燒炭,就讓他叔叔周小石頂上了。

七郎聽了舅母的話,嘟起了嘴……他的錢,舅母憑什麼安排得明明白白?

給表哥開鋪子?他的雜貨鋪怎麼辦?

看到周寶湊到周氏身邊撒嬌,七郎也跑過去,擠開周寶,眨巴著眼睛說:“娘!我們家明年還要送阿仁、阿義和阿琴讀書呢,您可別忘啦~~還有開雜貨鋪,縣令連牌匾都幫我寫好了,這是我跟師姐、劉植合夥的!”

“好!娘記得!”周氏摸了摸七郎的臉。

周氏對哥嫂說:“我們家的規矩,孩子們掙的錢交六成給家裡,四成歸自己。這五百貫,有二百貫是七郎自己的。剩下三百貫,還四郎的欠債、給新宅置辦傢俱鋪蓋,給四郎娶媳婦,又說買驢、買牛……就不剩什麼啦!”

她噼裡啪啦的算了一筆賬,聽起來像那麼回事,周寶聽糊塗了,撓著頭不吭聲。

大舅母卻沒有糊塗,掰著手指說:“阿琴讀什麼書?她一個女娃娃,讀書了也不能做官!七郎小娃娃開什麼鋪子?不如給阿寶開,至親表兄弟,阿寶的還不就是七郎的?”

她這麼說,趙大郎兄弟不幹了,齊齊說:“大舅母,我們還親兄弟呢!七郎要有錢,首先也是我們沾光吧?”

張氏笑道:“舅母,你可提醒我了。我孃家兄弟要娶親,差個五貫錢的聘禮呢!”

孫氏心中一動:“我爹說要修一修家裡的宅子,我做女兒的也要盡一盡心。二郎,你拿五貫錢出來吧!”

趙二郎有什麼錢?只笑著不作聲。

林氏也說:“我嫁進來幾年,也沒幫襯孃家什麼。都是親戚,周家是至親,林家不是至親?”

妯娌三個一起對周氏說:“娘,你可不能偏心!我們都是至親呢!”

周氏攤著手,對大舅母說:“你聽聽,你一開口,我就不好做人了!”

都是老趙家的媳婦,總不能只許她幫襯孃家,不許兒媳婦幫襯孃家吧?

大舅母一個人面對七嘴八舌的趙家媳婦,頓時敗下陣來。

張老太太瞪著她說:“不許再提沾光!好好的來吃飯,可別把喜事弄得不高興了!”

又對周氏說:“這個事我得跟你們說。家裡突然有了一大筆錢,可不能飄了!這個要借錢,那個要沾光,你給得了誰?給一個不給另一個,還得罪人!索性一個都不借,就沒事了!”

周氏和趙老漢都說:“還是您老說得對,我們都歡喜得傻了。”

借錢是不可能借的……尤其是像大舅母這樣的,她說的不是借,是“沾光”,就是沒想過要還的。

真的開了這個頭,鄉親們都要來沾光,給不給?

到時候五百貫,三兩下就沒了。

張老太太又把七郎拉到身邊:“七郎是有出息的,他的錢有大用處,你們做爹孃的也不許搜刮!”

趙老漢尷尬地笑道:“瞧您老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家孩子的私房錢,都由他們自己收著,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趙五郎和趙六郎一起探出頭來,高興地說:“爹,真的嗎?”

趙老漢惱羞成怒,揮著手說:“劈柴挑水去!等你們掙到五百貫,我也不收你們的私房錢!”

趙五郎和趙六郎瞬間耷拉了,掙五百貫?那得多少錢哦!

把大舅母的話堵住了,張氏高高興興地拉著孫氏、林氏去做飯。

大舅母很不高興,悄悄掐周大通的手臂,想讓他開口。

可週大通皮糙肉厚,任她怎麼掐都不動,把她氣得……連晚飯都多吃了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