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釋放出來的訊號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皇長子趙德昭的府門前車水馬龍。而晉王的府邸卻從人流如織變為無人問津。

趙光義坐在府中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眼神中盡是無奈與悲涼,今日早朝過後,朝廷重臣們對自已的態度與往日截然不同,非常的客氣,但眼神是那樣的疏遠。嘿嘿嘿,命運這東西真他孃的奇特,你不想要的時候它拼命塞給你,當你想坦然接受的時候,它又會殘忍的從你手裡奪走。

家人走進來,低聲說道:“啟稟王爺,解州刺史王政忠前來拜訪。”

王政忠?他來幹什麼?平時幾乎沒什麼來往,雖然是大哥的結義兄弟。但義社十兄弟中也是有親有疏,有遠有近。像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就是心腹中的心腹。其他幾位都不如,不過畢竟是當初一起出來的弟兄,趙匡胤對義社兄弟還是比較大方的,都安排了較高的官職。

“快請!”不管他是為什麼而來,能在這時候主動登門,都是及時雨。趙光義整理好衣服,邁步出迎。

王政忠走進大門,遠遠見趙光義已經走出中堂迎接,忙緊走幾步,剛要倒身下拜,被趙光義一把拉住,笑著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多禮呢,來,堂上敘話。”

家人上茶,王政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問道:“自從上次解州一別,已經四五年沒見到王爺了,說句心裡話,著實有些想念呢,這次來京述職,特地登門拜訪,以解思念之苦。”說完吩咐一聲,命隨從將禮物抬上來給王爺過目。都是解州當地的土特產。趙光義笑著點點頭:“費心了,論年紀你比我年長,論資歷,你是皇上的結拜兄弟,按理說我應該稱呼你一聲兄長才是呢。”

王政忠嚇得忙起身施禮:“王爺這是哪裡的話?我是什麼身份,敢跟王爺比資歷?不怕折壽呢。”

趙光義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嘆了一口氣說道:“唉,現在說這些話也許有些矯情,但我如今的境遇恐怕還不如你們呢。”

王政忠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也故作嘆氣道:“誰說不是呢,辛辛苦苦跟著打天下,到最後功勞卻都是別人的,這樣的事安在誰的身上,誰都受不了。”

趙光義眼神一閃,淡淡道:“此一時彼一時罷了。命數皆由天定,豈是人力可以勉強的呢。”

王政忠微微一笑,眯著眼睛說道:“王爺這話恕卑職不敢苟同,當初大家同在太祖郭威帳前效力,後來跟了世宗柴榮,可如今呢,高的高,低的低,差距是越來越大。憑什麼?誰不是刀箭裡滾出來的?誰比誰功勞大多少?”

趙光義隱隱從他的話裡感覺出一絲絲的異樣,心中不由得一動,想了想說道:“這話說的明白,朝廷確實對你們這些老人兒有些虧欠呢,我曾經和皇上提起過你們幾個,可能是皇上事忙,給忘記了吧。”

“嘿嘿嘿,王爺,有您這句話,我們兄弟足領盛情,不過恐怕皇上不是把我們忘記了,而是根本就不想搭理我們,畢竟我們嘴笨,腦子不靈光,沒有人家石守信王審琦他們會逢迎罷了。”

趙光義現在才明白,王政忠這次登門拜訪不單單是看望自已那麼簡單,從他的話裡能聽出來的對朝廷和大哥有著深深的不滿。心中突然感覺有些激動,笑著說道:“也許是你們久不在京城,不常和皇上見面,難免有些疏遠也是有的。”

王政忠冷笑道:“只要心裡有,常不常見面又有多大關係呢,王爺您天天和皇上見面,形影不離,如今又如何?”

趙光義沉默不語,王政忠接著說道:“皇上身邊都是些阿諛奉承之輩,每天變著花樣的欺瞞皇上,整個人都被矇在鼓裡,那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實背地裡貪汙受賄,巧取豪奪。無惡不作。這些事他哪能知道。王爺您下去打聽打聽,看看石守信,王審琦。趙普這些人有多少家產,恐怕皇宮大內也比不上他們呢。”

王政忠說的這些趙光義不是不知道,石守信生活奢侈朝野盡知,王審琦比他也不遑多讓。可當初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時候已經默許了他們,讓他們可以生活富足,安享退休以後的生活。在這些事上找他們的麻煩,恐怕皇上那一關就過不去。

想到這笑著說道:“他們的事我也是知道的,皇上也清楚。不過這些都是當初說好的,現在翻出來,恐怕不太合適。”

王政忠並不是來告狀的,信與不信無關緊要,偷眼看趙光義,見他面色平和,似笑非笑。滴水不漏的樣子。決定再加一把火,這鍋水能不能燒開關係著幾位兄弟和自已的前程,千萬馬虎不得,不得到確切的資訊,絕不能輕舉妄動。

想了想說道:“王爺,卑職今天來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心中未免有些疑惑,我如果沒記錯的話,王爺府上以前可是車水馬龍。大小官員絡繹不絕。如今是怎麼了?一個鬼影子都看不到,不就是卸任了區區一個開封府尹嗎,您還是晉王殿下啊,這起子齷齪官也太勢利眼了吧。”

這句話正中趙光義的心口,不由得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半天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正常的官職調整罷了,誰知道那些人會怎麼想呢,我是無所謂的。”

王政忠笑了笑,知道自已的話起了作用,趁熱打鐵道:“正常調整?我看未見得吧,皇上有親子啊而且已經成年,有些事就不一定會怎麼說嘍,滿朝文武都能看出來的事,卑職不信王爺會不知道呢。”

趙光義有些煩躁,手指輕輕敲打桌面道:“你今天是特意登門跟我打啞謎來了呢,這麼多年我怎麼沒看出你是個有學問的人。”

王政忠呵呵笑道:“王爺不必多心。政忠不過戲言耳,不過有一件事卑職可以向王爺保證,我們兄弟幾個都說了,太后的意思必須要尊重,畢竟咱們大宋可是以孝治國的,不能破了這規矩,您說是不是?”

室內的空氣有些沉悶,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趙光義突然冒出一句:“你方才提起太后,我突然想起,三日後是太后冥誕,你們去不去?”

王政忠想了想:“不瞞殿下,按理說我們是不用參加的,畢竟我們都是外官,進京述職是公事,公事辦完了就應該立刻回去。不過殿下既然說了,我聽殿下的意思,殿下讓我們參加,我們就參加。殿下不讓我們參加,我們明天就走。”

趙光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王政忠的目光沒有逃避,而是勇敢的迎了上去,兩個人的眼神碰撞,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趙光義把目光轉向窗外,喃喃細語道:“來都來了。”

王政忠點點頭,一言不發,轉身告辭。

皇宮御花園

內侍們將酒菜一一擺在芳華閣,觀湖賞魚,悠情怡然。趙匡胤和趙普並肩而行,緩緩走在湖邊,君臣二人傾心交談,沒有顧忌。

“先生啊,你我之間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說過話了。”

趙普微笑道:“國事繁重,哪有這樣的閒情逸致,要不是今日陛下有興,恐怕還沒有機會能跟陛下單獨說話。”

“呵呵呵,也對,天下還未定嘛,北漢苟延殘喘,遼國虎視眈眈,潘美和党進奏報上說,晉水,汾水威力巨大,但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軍感染瘟疫者不在少數。而太原城仍然屹立。遼國援軍已經到了,正與我軍對峙,隨時準備開戰。小生怎麼看?”

趙普手拈鬚髯,想了想道:“臣的意思還是暫時退一退比較好,一旦不能速勝,必然會陷入敵軍內外夾擊的被動局面,於我軍十分不利。況且瘟疫猖獗,我軍戰力大減,太原守軍知道遼國援兵已至,士氣大盛。拼死抵抗。此時撤軍或許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損失。”

趙匡胤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良久之後突然來了一句:“你對朕最近的安排怎麼看?”

趙普一愣,不知道趙匡胤指的是什麼,趙匡胤微笑不語。趙普瞬間反應過來。忙點頭道:“恰如其分!嫡長子已經成年,早就應該出來幫助陛下做事,要我說陛下還是有些保守,應該將更多的權力放在嫡長子身上,早些熟悉政務國事。”

趙匡胤笑了笑,走到芳華閣上示意趙普坐下說話,端起酒杯道:“來,先生操勞國事,辛苦非常,這一杯朕敬你!”

趙普立馬起身,誠惶誠恐:“這些都是為臣者應該做的事,不值得陛下如此。”

趙匡胤笑著讓他坐下,發自肺腑道:“我也有意讓德昭出來做點事,可心裡有所顧忌啊。”

趙普作為當年金匱之約的見證人,當然知道趙匡胤話裡的意思,正色道:“陛下這話臣明白,但恕臣直言,今時不同往日了,當初太后此舉是擔心大宋重蹈周國的覆轍,故而用了這個辦法,可現如今陛下諸子俱已成人,幼主當國的可能性已經沒有。金匱之約存在的意義也已消失。父死子繼乃是天道,兄終弟及乃是私理,豈有背天道而全私義的道理呢。”

趙匡胤聽完長出一口氣,他想聽的就是這個,伸出筷子給夾了著魚肉:“我也是這個意思,但光義是我同胞兄弟,又跟隨我南征北戰,功勞不小。太后生前又有金匱之約,我擔心他心裡會有什麼想法。”

趙普接過趙匡胤給的魚肉,一口吃下去:“陛下登基,諸子皆未封王。晉王是第一個,又是大國賜封,這等殊榮就是陛下不忘兄弟之情的證明,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臣的意思,光是一個開封府尹還不夠,再將晉王手中的禁軍指揮也一併拿掉,一來以防萬一,二來也可讓晉王徹底明白陛下的意圖。省的將來麻煩。”

趙匡胤哈哈大笑:“知我者。先生也!”

不日聖旨下達,免去晉王趙光義殿前都指揮使的職位,封檢校太尉,兼管禮部。食邑加封五千戶!

趙光義心情毫無波瀾,似乎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進宮謝恩後趙匡胤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光義啊,你自幼隨我久經戰陣,勇武少禮,讓你管理禮部,多學一些禮法制度,對你將來大有益處。”

趙光義用力點頭:“多謝陛下,臣弟一定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趙匡胤滿意弟弟的表現,同時又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兄弟二人四目相對,一個透視心靈,一個平靜坦蕩。

出了皇宮,趙光義深吸一口氣,又用力吐出,努力平復躁動的氣血,迎面又差點和周娥皇撞了個滿懷,周娥皇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躬身施禮:“臣妾見過晉王千歲。”

趙光義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在這張絕美的臉上找不到一點欣喜和歡樂,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憂傷與痛苦。低聲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周娥皇用力擠出一絲笑容,沒有搭話,快步向宮殿走去。

趙光義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靜,自從周娥皇跟隨李煜一起被押解到汴梁,自已是一眼傾心,驚為天人。有好幾次都險些起了邪惡念頭,可最後還是被壓了下去。現在她被大哥看中,成了花蕊夫人的替代品,想到這不由得心如刀絞,如果當初自已沒有殺死花蕊夫人,那麼現在自已是不是有機會得到她呢,唉,一切皆是天意吧。

想到這,轉身默默離開皇宮大內。

七月十二,太后冥誕,所有在京官員都要前往相國寺祭拜上香,趙光義現管禮部,負責所有組織安排。來的不僅僅有大大小小的官員,有的官員還把自家的夫人女眷也都帶出來,一來見見世面,互相聯絡感情,二來有那些待字閨中的女兒,還未定親的公子,也借這個機會相看相看,雖說是冥誕,也不妨礙這些事的。

王政忠和劉廷讓,楊光義,劉慶義,劉守忠等人全都到齊。找個機會和趙光義見了一面,當幾個人恭恭敬敬的給趙光義行禮的時候,雙方的眼神交錯間協議已經達成,從這一刻起,他們的就是一個完整的利益共同體,為了自已的前程,為了自已和整個家族的未來,一起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