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一般不輕易許諾。她總覺得承諾背後跟著一堆麻煩事兒。
但這次,她心裡明白,非這麼做不可。
為啥呢?她說不上來。倒不是圖那幾個金幣,雖然這也算是個額外的小福利。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就這麼推著她,就像當初推著她把龍趕到自家玉米地又救了它一樣。
當她向賽勒斯作出保證時,賽勒斯明顯鬆了口氣。
事實上,他衝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這讓她心裡稍稍安穩了些,儘管她不太願意承認。男人嘛,本不該讓她緊張,尤其是在她正處理著傑克帶來的那些爛攤子的時候。
“您的承諾,女士,意義重大。現在”——他微微眯起褐色的眼睛——“輪到我發問了。”
她有點措手不及,結結巴巴地說:“你想知道啥?”她把燕麥粥推到一邊。
“有幾件事兒。首先,我挺好奇,你是一個人住這兒嗎?看著不像啊。”
“哦,不是,我不是一個人住。”她放鬆了肩膀,“這其實是我爸媽的房子。他們出去度假了。”她爸媽年年都跟著朋友圈一塊兒往佛羅里達跑。“你可別覺得我會抱怨。這是我搬回來後第一次一個人待著。”她聲音裡藏不住那絲苦澀。跟爸媽住一塊兒可不容易,尤其是在享受了四年大學生活的自由之後。
“我明白了。”賽勒斯說,“也許你比自已想的要幸運。我爸媽已經不在了。”
“哦。我——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道歉沒必要。我們遲早都會失去所愛之人。”他眼底閃過一絲悲傷,但再開口時,聲音又恢復了正常。“剛才我穿衣服的時候,看了看我的傷口。”他在椅子上挪了挪,坐得更直了。“我對你的處理很佩服。”
她咳嗽了幾聲,拍拍胸口。“佩服?我做得可馬虎了。”
“不管怎麼說,在我的家鄉,女的一般不當治療師。”
“你是說醫生嗎?”
他搖搖頭。“我是說治療師,會接骨、會縫傷口那種。”
“哦。”她聳聳肩。“在這兒,女的完全能跟男的幹一樣好的活兒。”
他舉起雙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挺厲害。幸好你有能救我一命的本事。”賽勒斯說得沒錯,要是倒在別的玉米地裡,他估計就完了。
“你運氣好,我爸以前是個外科醫生。”
“外科醫生?”他艱難地吐出這個詞。
“他是個能接骨能縫皮的能手,我爺爺去世後把農場留給了他,那之前他乾的就是這行。”確實,他們家電話老是響個不停。
她沒說的是,爺爺去世對他們家來說反倒是件好事。那時她才九歲,她愛爺爺,可直到爸爸被迫離開阿內特醫院的崗位,接手了家裡的農場,她才真正瞭解自已的父親。
賽勒斯微笑著。他的笑容沒到達眼底,但很和善。“從你說話的語氣就能看出來,你爸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點點頭。“是的。是的,他是。”
“這很大程度上說明了你的本事。”他溫暖的目光裡滿是欽佩,儘管她覺得自已配不上這樣的誇讚。
“當時那種情況,我就是做了該做的事兒。你說得好像我多重要似的。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
賽勒斯搖搖頭。“我不這麼認為。畢竟,是你趕走了襲擊我的人。”
“嗯……”她皺起眉頭,“啥襲擊者?”
“沃達幽靈。”她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到底咋一個人打敗他們的?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你是說……我們說的那些事兒?”她壓低聲音問。她的目光迅速瞟向窗戶。
“對,克萊爾,有些東西追了我好幾個禮拜了。”
“我還以為你把他們打敗了。我還以為這就是原因……”
他不是說過有些東西可能會回來搶寶石嗎?而且,如果他們真回來,他會盡力保護她。
“我受傷後就昏過去了,倒在地上。我想那是你發現了我。我以為是你趕走了他們,要麼就是你打敗了他們,救了我。”
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啥也沒打敗過,賽勒斯。我咋可能……咋可能做到呢?我唯一能打敗的就是《使命召喚》裡的殭屍,可就算那樣,我每次也都死翹翹。”
他揚起眉毛。“在我看來,你還活著呢。”
“哦,管它呢!你看,我在玉米地裡發現你的時候,你是一個人。”
“那你看到我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呢?”
“我發誓,啥也沒有。我啥也沒看見。”她看到他嘴角露出一絲怒意。“你是一個人。”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在早餐吧檯上。然後他自言自語道:“這說不通啊。他們能去哪兒呢?沃達幽靈可不會輕易放棄。除非……”
“賽勒斯?”他褐色的眼睛又回到她臉上。“呃,那個……到底啥是……”她嚥了口唾沫。“沃達……那些玩意兒到底是啥?”
“沃達(Vodar)。”他糾正道。
“沃達。”她重複了一遍。這個奇怪的詞從她嘴裡蹦出來,又沉又刺耳,好像說出來就能劃破嘴似的。“咋了?”
“他們是被 Undirfold召喚來的惡魔幽靈。他們是刺客,也就是黑暗獵手,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獵物。人們可能會覺得他們是死亡的使者,因為他們本身就代表著死亡。他們拿著帶毒的短劍,被刺中了可就慘了。最糟糕的是,他們永遠也殺不死,只能暫時趕走。一旦被召喚,他們就不會停下,直到完成任務。”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好幾次都這樣,想說話卻只發出尖叫。最後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開玩笑呢吧……對吧?”
“要是開玩笑就好了。”他舔舔嘴唇,又看了一眼窗戶。要不是他這麼激動,她可能都不會信他。可看到他明顯的恐懼,情況就糟糕十倍了。
“他們為啥要搶寶石?他們……”她想說他們的名字,可又說不出口。“那些惡魔,為啥這麼想要寶石?”
他閉上眼睛,撥出一口氣。“我想這可能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得……休息一下。”他曬黑的臉變得蒼白如紙。他緊緊抓住受傷的一邊,皺起了眉頭。
她低聲咒罵。她太沉迷於他編的故事,都忘了他傷得有多重。“來吧,我帶你去睡覺。”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願望,想照顧他。這有點怪,因為她從來沒對誰有過這麼強的保護欲和關愛。她拉起他的手,把他從廚房裡帶了出來。他沒反抗。
他的面板滾燙,但她還是閉緊嘴巴。她很想告訴他他的情況有多糟,可又沒必要。他自已清楚得很。
“你可以睡這兒。”她說。他們站在樓下的客房裡。豪華的床上擺了好多靠墊。她媽就跟喜歡書似的喜歡靠墊。
“謝謝你,克萊爾。”他放開她的手,馬上開始打量房間,拿起東西看看,往窗外瞅瞅,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他開啟又關上壁櫥門,然後檢查關上的梳妝檯抽屜。接著,他跪在地上,看看床底下。他難道以為會在那兒發現一個幽靈?
他猛地站起來。“沒有夜壺嗎?”
“不——啥?”她肯定露出了最醜、最困惑的表情。
“我要方便一下。”
“嗯……這就是廁所的用處。”
“也許你誤會我了。我不用洗澡。我很乾淨。今天早上我在穀倉裡找到個盆,在那洗過了。”
“水槽?”她瞪大了眼睛,雖然她也沒抱啥期望。“那是牛喝水的地方,你個笨蛋!”
“我明白了。我覺得牛應該不介意。”
她強忍著笑。相反,她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帶到隔壁的小衛生間。一進去,她就開啟了燈。
他立刻驚歎道:“這兒有魔法!我還想知道你咋做到的?”
“做啥?”
“這種魔法。這種光。我沒聽到你念咒語啊。”
她搖搖頭。她給他演示的時候,他開始不停地開關燈,開心地笑著。“太神奇了。”他小聲說,“我們那兒可沒有這樣的魔法。”
雖然很可愛,但她還是打斷了他的驚歎,指著馬桶說:“那兒——那是馬桶。”
他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太棒了!我平常很少在普通人家看到這種茅坑。這個最優雅了,就像個象牙寶座。”
“你逗我呢?”她皺皺鼻子,強忍著笑。
要是他不知道馬桶是啥,肯定也不知道咋用。她走過去叫他。“上廁所的時候要把馬桶蓋和座圈掀起來,上完再蓋上。”她衝了一下馬桶。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但是,水去哪兒了?”
“流進化糞池了。”
“化糞池?”
“哦,老天爺!”她放棄了,讓他自已琢磨去。
後來克萊爾發現他睡得可香了,一條胳膊隨意搭在臉上。他的斯維拉克放在床上,挨著他。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他幾分鐘。她還是對他有點懷疑,但他對她的吸引力越來越大。他的天真無邪給他加分不少,增添了他那不可否認的魅力。她的目光細細打量著他。他實在是太帥了。帥得都有點不合理了。
“‘水去哪兒了?’”她默默地模仿著他的話,然後翻了個白眼。好吧,他的無知還挺可愛。她找到更多爸爸的舊衣服後,放在他床腳。然後她關上門,留了條縫,這樣就能偷看他了。
她看了看時間。心裡猛地一震。現實又回來了。郵件每天下午一點送。現在是出去透透氣的好時候。
她大步走出房子,深吸一口氣。天氣不熱,但溼度挺大,讓人挺難受。她沿著碎石路走到郵箱那兒。經過她的車時,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衝進車裡拿起沒電的手機,塞進兜裡。她一會兒再處理車的事兒。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未來的事兒。現在,一封很重要的信就要來了。這種懸念讓人受不了。
她抓起那疊信封,翻了翻。今天就是那一天,她就是知道。那封寫著她地址的信封就在那兒,夾在那疊信裡。她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不敢相信地看著信封,看著它出現在自已面前。“終於。”她喘著氣說。
她把剩下的郵件扔到滿是灰塵的地上,撕開信紙,抽出那封信。她的手在抖。信紙頂部印著白宮的官方標誌。“親愛的埃文斯女士。”她跳過開頭的部分。“感謝您申請白宮公共服務領導力專案。”等等等等。她快速瀏覽到下一段。“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沒有被選為今年的實習生。”
“不……”她臉色一沉。她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些字,希望它們會變。肯定是哪兒搞錯了。她的身材很出色。就連她教授的推薦信也完美無缺。她把信揉成一團,扔到田裡。然後她又罵罵咧咧地跑過去撿起來,把它弄平,撿起地上的其他郵件。她又讀了一遍那封讓人心碎的拒絕信。憤怒的淚水湧上眼眶。她擦乾眼淚。她所有的打算,所有的盼頭,都押在了這張破紙上。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腦子飛速運轉。周圍的玉米地現在就像一座監獄。她可不想被這個小鎮困住。她還能咋辦呢?她可以試試艱苦點的生活,她很清楚那意味著啥。她可以搬到州首府,跟一群候選人搶個沒工資的實習機會,晚上再去個髒兮兮的酒吧打工掙房租。
這訊息太讓人震驚了。
“我會挺過去的。”她小聲說。不管怎樣,她總能熬過去。
她讀完了信的剩餘部分。信裡的話沒啥用,就是鼓勵她申請其他類似的實習機會。白宮的實習機會是針對應屆畢業生的一次性機會,她已經錯過了。
當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碎石路時,她的活力全沒了。那天下午她沒心情幹活。沒有她,夏農一家也能活下去。再說,她也不能把賽勒斯一個人扔家裡。她給鐵閨蜜莉亞發了條微信,說自已病了。
下午剩下的時間她都悶悶不樂。她想透過看 Netflix、刷朋友圈、看書來忘掉失望。可都沒用。
最後,她決定開始準備早午餐,這樣晚上的飯也有了。她回到廚房的時候,看到早餐吧檯上還放著一小疊金幣。她拿起來,仔細研究著。每枚硬幣一面有個龍頭圖案,上面刻著“Dreki”這個詞。背面是棵樹。龍顯然代表著德倫格爾,可那棵樹是啥意思呢?她把硬幣塞進口袋,開始幹活,腦子裡一直想著賽勒斯和他的世界。
她開始往洗碗機裡放碗,這時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下子愣住了,靜靜地聽著。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她把一個乾淨的盤子放在臺面上。誰會不打招呼就來呢?這一週都挺安靜的。跟她爸媽一樣,所有的農場工人都在度假。
她想起了賽勒斯,他正在樓下的臥室裡睡得正香。是警長來了嗎?
是她鄰居發現龍掉下來報告了嗎?她該咋解釋龍在她家裡呢?
現在來客人可真不是時候。她走到客廳,從窗戶往外看。
“哦,該死。”她的胃猛地翻騰了一下,事實上翻騰了兩下,而且不是啥好感覺,是那種讓人臉白、手心冒汗的感覺。
一輛白色福特猛禽大喇喇地停在了她平時停本田思域的地兒。
“該死。”她又嘟囔了一句,用圍裙擦著溼漉漉的手。這不會是真的吧?現在可不是時候。
她驚慌地眨了好幾下眼睛。傑克這傢伙在我家門口瞎轉悠啥呢?這不會有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