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裕德望著祝歲恩捏在手中的紅瑪瑙耳墜笑了聲,隨後仰頭望向了那一點一點變晴朗的天空。

“走了嗎?”他仰頭吶喊著問了句。

陽光透過雲層灑落到地上,孟裕德伸手去捕捉,指尖剛觸碰到一抹光亮,下一秒那抹光便逃離他而去。

孟裕德沉下眼睫,眼底滑過一抹暗光。

他喃喃了句說:“走了的話,我也準備走了。”

孟裕德扶著地面站起身來,轉身朝著與興華鎮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才往前走了幾步,身體就像孟子尋和韓清一樣,一點一點地消散於這世間。

幾人望著這番場景均是一愣。

孟子尋和韓清消散是因為地下的烈火,那孟裕德是因為什麼呢?

是因為逃離興華鎮嗎?

可是他本就不是興華鎮的人啊?

正當幾人疑惑之時,那夜在徐府坐客的冤鬼們統統出現在了幾人的跟前。

為首的是兩位老人。

一位是將祝歲恩裝在棺材裡與她談話的,一位則是去徐府做客的。

兩位老人看著眼前的這一片荒蕪嘆了口氣,而後抬步走至祝歲恩的身側。

他們的視線緊緊地落在祝歲恩手上的紅瑪瑙耳墜上。

當孟裕德命令祝歲恩將耳墜取下來時,祝歲恩就已經將耳墜扯壞了。

這個耳墜留下的,只有那兩顆紅色的瑪瑙。

祝歲恩垂眸,盯著手中的紅瑪瑙看了一陣兒後,下意識地將其攥進了手心,她搭下胳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裙襬。

見老冤鬼一直盯著她看,她這才猶豫不決地將手中的紅瑪瑙遞給了跟前的兩位老人。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那位將祝歲恩關在棺材裡的老人問。

“韓清的嫁妝。”祝歲恩毫不猶豫地回答。

“錯了,”他接過祝歲恩手中的紅瑪瑙說:“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心臟。”

“是他們的心臟,”他垂眸望著手中的紅瑪瑙感慨道:“也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說著,老人忽然嘆了口氣說:“但你說的也沒錯。”

“這也確實是韓清的嫁妝,”老人說:“是孟子尋送給韓清的嫁妝。”

他用特殊方法將心臟變成了紅瑪瑙,製成耳墜,送給了韓清。

他告訴韓清,“這是送給她的嫁妝。”

而韓清也確確實實在嫁給他的那一天,戴上了他送給她的耳墜。

他送給她的嫁妝。

埋葬好後,老人起身,走至祝歲恩的身前,細細端詳著祝歲恩的臉龐看了好一陣兒才說:“這麼一看,你們二人也不是很相似。”

初見祝歲恩時老人確實覺得她與韓清有幾分的相似,如今仔細看來,其實她和韓清的差別很大。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紅瑪瑙,再次抬手,將其在祝歲恩的耳側比劃了兩下。

“不像,”他搖頭,“一點也不像。”

明明是兩個完全不相似的人,他究竟是哪裡覺得他們相似的呢?

他搖著頭,轉身,將那紅瑪瑙埋進了韓清和孟子尋一同消失的那方土地之上。

“你們還不走嗎?”轉身時見祝歲恩幾人還站在身後,這才張口問了句。

祝歲恩抬眸看他,又偏頭看了眼站在身側的阮普和馬見山。

畢竟她是第一次進入副本,很多地方都不太瞭解。

更何況,他們的任務條件中有一項是帶著新娘逃離新華鎮。

可是現在的新娘在哪兒?又或者說,新娘是誰呢?

究竟是她,還是和孟子尋一起消失的韓清呢?

如果說新娘是韓清的話,韓清和孟子尋一同在這片公墓前消散解脫,算不算得上是逃離呢?

這又真的是結束嗎?

收回目光的祝歲恩沉下眼睫,沉默了好一陣兒才張口詢問跟前的老怨鬼:“其實韓清早就發現徐智不是孟子尋了,是嗎?”

老怨鬼聞聲一滯,偏頭向祝歲恩投去了探究的目光,過了陣兒後才點頭“嗯”了聲。

他說:“是。”

祝歲恩有些疑惑:“既然發現了,又為什麼會選擇嫁給徐智呢?”

老怨鬼笑了笑。

他沒有直接回答祝歲恩的問題,而是反問道:“當你被至親或者最信賴的人欺騙後,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算賬,”祝歲恩毫不猶豫地回道:“或者是報復。”

“是啊,”他說,“就是報復。”

她對孟子尋的報復便是嫁給徐智。

只是她還未真正的嫁給徐智,她便重病去世了。

再次去世的她回到了他們的身側,在他們的身側化成了一隻貓。

他們起初也不明白韓清為何會化成一隻貓,後來看到孟子尋對它避之不及的模樣,他們才明白了她的用意。

生前的孟子尋是怕貓的。

她想用這種方法逼退孟子尋,

只是她這樣的方法並沒有持續多久。

孟子尋每日都會嘗試著與它接觸,直至可以真正的觸碰到它,真正的不再害怕她。

她化成一隻黑貓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為那些民間的傳說罷了。

但那些畢竟只是傳說,能夠震懾住的,也只有那些對傳言深信不疑之人。

“他們在再次投胎轉世以後確實會忘記之前的事情,但是在一定的契機之下,還是可以記起來的,”老怨鬼說:“她記起了孟子尋,找到了戴上他那張皮的徐智。”

他說:“她以為那是和他們同樣轉世的孟子尋,以為他還和他一樣處於失憶的階段。”

直至她摸到了徐智面上的骨。

那骨相和麵相是不相匹的,但皮卻真真切切地貼在他的骨上。

猛然間,韓清想起了老怨鬼所說的,他們第一次見到孟子尋時的場景。

他渾身血淋淋的,沒有一處完好的面板,像是被活生生剝下來的一樣。

她想起來了。

她也曾被人剝過皮。

只是她沒捱過那落在她身上的刀子,也沒能抗過那份痛苦的記憶,她將那份痛苦的記憶封存了起來。

得知真相的韓清再次看向徐智時的眼底已經沒了往日的愛意。

“徐智,”她咬著牙喚了聲徐智的名字,“我問你件事情。”

原本以為韓清會吻上來的徐智緩緩睜開雙眸,疑惑地輕聲“嗯?”了聲,而後問:“什麼事?”

“你的臉……”她忍著恨意哽咽了陣兒後才張口問,“不是你的吧?”

突然被張口問這句話的徐智愣了一瞬,再次抬眸看向韓清的目光瞬間帶上了戒備。

“你說……”他故意裝傻,假裝沒有聽清她說的話問:“什麼?”

韓清咬著牙又重複問了一遍:“你的臉,其實不是你自己的吧?”

連續被問了兩次這個問題的徐智徹底地黑下臉來,但還是忍著心底的不悅,佯裝出一副並不生氣的模樣,抬手揉了揉韓清頭頂的髮絲,寵溺的開口道:“瞎想什麼呢?我的臉不是我的,它能是誰的啊?”

“更何況,你從一開始見我,我就是這張臉,不是嗎?”

“……”

是啊。

韓清一開始見徐智,他就是這張臉。

同樣的,她一開始見到的孟子尋沒有臉。

韓清笑笑,說了聲“是”,而後便轉身離開了徐府。

韓清離開徐府後,徐智在府中發了很大一通脾氣,將庭院內伺候的下人打了個半死。

知道當年事情的人都被徐善處理了,韓清又是從哪兒知道的這件事情呢?

徐智怒氣衝衝地衝到了徐善的跟前,最後將目光落到了站在他身側的孟裕德身上。

他的這張臉。

可就是孟裕德兒子的臉呢。

徐智望著孟裕德倏地笑了聲,快步走至孟裕德的身側扇了他一耳光。

莫名其妙被扇了一耳光的孟裕德怔愣了片刻,等回過神來時,那位給他耳光的主子已經離開了前廳。

離開徐府後的韓清獨自來到了那片公墓。

公墓這裡依舊亂糟糟的。

之前她路過這裡時還能看見一些熟悉的“人”,可如今的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唯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周身陰惻惻的風。

從公墓離開後,韓清便大病了一場。

她想要報復孟子尋,又想要報復那個曾經傷害過他們二人的徐府。

可她的身體卻告訴她,她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瞭解到自身狀況的她又拖著病體又去了一趟公墓,這次的她見到了無臉的孟子尋。

她想。

也許是人之將死,所以才能見到孟子尋的吧。

畢竟,只有靈魂才能看清靈魂。

她明明很想念他,卻還是裝作沒有看到他,從他的身側路過,一步步踏上了那條通往興華鎮的路。

那條去見徐智的路。

她問徐智:“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認出我嗎?”

徐智回了聲:“會。”

他說:“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認出你。”

韓清笑了笑問:“如果我走了,你會想辦法將我尋回來了嗎?”

徐智依舊回道:“會,我會一直找你。”

韓清問:“如果我死了呢?”

徐智答:“那我就去尋能夠讓你活過來的方法。”

韓清沉下眼睫,沒再發問,倒是一直回答問題的徐智順應著問了句:“你呢?”

“我……”韓清沉思了一陣兒後抬眸望著身側的徐智回:“我想,我就算變成鬼也會一直纏著你,我會想盡各種辦法,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嫁給你。”

嫁給你。

折磨你。

一直到你死。

後面的話韓清沒說,卻在心底對他下了狠狠地詛咒。

徐智全當韓清是放不下他,他低頭吻了吻韓清的額頭,在她的耳鬢廝磨:“那你一定不要放過我。”

韓清“嗯”了聲說:“永遠不會放過你。”

永遠不會放過你。

永遠。

……

遠處的孟子尋一直注視著這一幕,注視著著她在徐智的懷中廝磨,注視著他們談笑風生。

看著她在徐智的懷裡嚥氣。

看著她的靈魂逐漸遠離他。

看著她為了護住自己的靈魂不散而投入了一隻黑貓的身體。

看著她以黑貓的身份守在徐府。

哪怕她一隻在被驅趕,但她還是一直守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