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黃卷以濟潼也,歷此出東崤,通謂之函谷關,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方軌,號曰天險。潼關自古以來就是入秦的天險所在,臨近潼水,其間小道古時尚不能行車,本朝建都洛陽,以長安為西京,潼關處於國之腹內,連線關中河洛,道路倒是大大拓展,不過也僅僅可容十人並行而已,高紹全行走在這樣的羊腸小道之間,才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十餘里小道從崤山山谷間穿過,山谷兩側築有十二連城,每城又有千餘駐軍,這樣的天險雄關,縱然是數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來攻,怕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攻破的。

  高紹全行走於這樣的天險雄關之間,腦海裡卻在思索,若是他為主將當如何襲破這樣的雄關,畢竟將來他是要征戰沙場的,這樣的天險在幅員萬里的天下並不少見,只是,想了許久,他依然沒有什麼頭緒,看看身側的那些大頭兵,都是低著腦袋不管不顧的行軍,他微微皺眉,夾了夾馬,追上了在前方先行的長孫雲相。

  長孫雲相不耐的看著湊近自己的高紹全,雖然現在對這位世家公子有所改觀,不過他依然不怎麼想與此人多有接觸,更何況現在尚在行軍中,他也沒什麼時間與高紹全糾纏。高紹全見人先笑,拱了拱手道:“長孫將軍,小子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什麼問題?”長孫雲相放慢了馬速,與高紹全並駕齊驅,高紹全和善一笑道:“像潼關這樣的天險,如何才能陷之?”

  “哦?”長孫雲相奇怪的打量了一下高紹全,這些時日來這個公子哥兒與他手下將士打成一片,三句離不開戰陣經驗,他自然知道這是在學習,對於高紹全如此行為,長孫雲相還是有些佩服的,不管怎麼說廣陵高氏都是世家大族,這樣的出身,還能與那些粗俗的大兵攪在一起,也不恥下問,這樣的人也是很難得,至於攻陷潼關,長孫雲相當然知道這不是高紹全有心造反,而是在討教如何克關拔塞,想了想,長孫雲相道:“潼關這樣的險峻之地,放眼天下也並不多,遇到這樣的關隘,末將並不贊成硬碰硬的拿下此處,要知道路不止一條,就說關中之地,雖言四塞之地,其實也不盡然。”他斟酌著續道:“就說當年吳起奪河西之地吧,吳起直接從河東出河西,一舉攻下河西數十城,若是之後魏武卒再大舉南下,一旦襲破咸陽,函谷關不戰可得,再說入秦之路遠非這一條路,漢中的武關就遠不如潼關險峻,漢高祖入秦就是走的這條路。”

  “潼關背靠崤山,向東一面固然是險峻異常,然而背靠關中這邊卻是大不如東,若是假道入秦的話,潼關完全可破。”高紹全連連點頭,長孫雲相不愧為百戰老將,他一眼就看出了潼關的弱點,孤立而已,取下關中河西之地,潼關就成了一個孤城,到時候從西攻潼關,破之要容易許多。

  只是...高紹全頗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又道:“若是別無他途,必破此關的話,又該如何是好?”

  長孫雲相笑了笑,微微蹙眉道:“潼關難破,古往今來破潼關顯有成功之人,即使有也多是從西向東攻取之,或者就是守將先降,不過若是要硬攻潼關的話,要記住一個速字,潼關地勢險要,屯備充足,必須迅速一戰定之,若是持久相戰的話,攻方耗不過潼關守軍的,必潰。”

  高紹全非常贊同這席話,從十二連城一路走過,他這個戰場新丁也看出來整個潼關防禦體系非常完備,每座關城都有糧倉,水源豐富,根本不懼長期圍困,若是真在這裡與守軍交戰,最好的方式還是繞開潼關防禦,先取關中之地,再以絕對優勢包圍潼關,耗死守軍,只是天下這樣的雄關畢竟不多,而且無論是流賊還是契丹人,在防禦方面畢竟沒有王師經驗豐富訓練有素,其中自有破綻,這些東西,他還要臨陣之時好好學習一番。

  “停!”長孫雲相突然勒停戰馬,右手向上一揚,大聲斷喝道,一眾將士皆是一愣,不過訓練有素的左千牛衛精銳令行禁止,一道命令下去,不過半刻鐘,各營將官就各自佈置防禦,陣營全然不散,營盤穩如磐石。

  “你也察覺出來了不對?”長孫雲相翻眼看了看身邊的高紹全,這個世家公子反應很靈敏,神色間已然沒有了初始的談笑自若,雙眉緊蹙,眼神遊移不定。

  “是。”高紹全也不是易與之輩,他明顯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太過安靜了,這時候可是正午,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沒有人流。”“嗯。”長孫雲相神態卻相對安詳,只是淡淡的應道:“若我猜的不錯,這個官道是有人馬先行清空了,就等著我們這五千人撞上去。”“那該如何是好?”高紹全看著四周高聳的山坡,這樣的地形是天然的伏擊圈,只要在山上佈置兩千人馬,居高臨下之勢就完全可以困死這五千左千牛衛。

  “對方的人不多。”長孫雲相看出高紹全的緊張,笑了笑道:“不會超過五百人,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他們還不敢出動太多人手,不過。”他有些玩味的笑看著高紹全:“你得罪的人倒是不少啊,這一路上盯著你的遊俠沒有千人,也有五百之數了吧?”高紹全尷尬的笑了笑,自己這個位置如今就是個火山口,不僅世家盯著,而有異心之人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後快。長孫雲相不是蠢人,常年混跡官場的他自然知道其中的水深,轉言道:“我知道你手下有不少能人,你讓他們去給我奪了眼前這座山去。”

  長孫雲相的眼光極為毒辣,離他們不遠的那座山雖然只有數十丈高,卻是附近唯一的制高點,奪下此處,則那些埋伏的人立刻就會暴露,根本無處藏身,而且此山相對開闊,山坡平緩,在這座山上射箭,射程必然大大增加,高紹全點點頭,招呼著侍衛統領肖生帶領一眾侍衛與黨項兵奪山,而長孫雲相,也集中了大量弓箭手仰射此山,壓制對手,給這些一等一的高手提供掩護。

  肖生獰笑一聲,拔出身側的橫刀,斷喝道:“眾位弟兄,隨我上山殺賊。”剛剛組織了五百侍衛與黨祥軍甚至都不帶盾牌鎧甲,大聲呼喝著向山頂衝去。

  遊俠畢竟不比正規受訓的軍隊,山頂不過兩百遊俠,一眾侍衛與黨項軍甚至只折損了二十多人,就一舉奪了此山,居高臨下,這些高手們更是得利不饒人,憑著過人的箭術,幾乎一箭一人,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埋伏的五百遊俠就死傷大半了。

  “東施效顰,徒增笑料而已。”長孫雲相簡單的評價讓血脈噴張的高紹全漸漸冷靜了下來,這些遊俠本就不是戰陣好手,刺殺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如今他們反而學軍隊行伏擊之舉,顯然是棄長就短,長孫雲相一眼就看出了破綻,其間戰鬥更是不值一提了。

  只是,為何他心中還是不安?高紹全微微皺眉,這種不安似曾相識。

  “刷!”一箭破空,聲如金石,高紹全心中一跳,是了,他忘了一個人,那個人曾經一人一弓射殺皇城司高手數十人!

  箭速甚快,疾如閃電,想要避開是根本不可能了,高紹全雙目緊緊的盯著那支鐵箭的箭頭,他要看清自己是怎麼死的。五石弓,從來只是傳說中的存在,能拉開五石弓之人,殺人必然是必殺,先用五百遊俠的性命引開身邊的一眾高手侍衛,再一人埋伏於暗處,誰能想到這樣的高手不是埋伏在山頂,而是就在前方不遠的道邊伺機必殺,此等人物怎會有錯失的可能?

  “郎君!”最後時刻,高紹全聽到了一聲帶著淒厲與絕望的女聲,他知道那是桂兒,心中暗暗一嘆,對不住了,桂兒,月兒,郎君要先走一步了。

  當高紹全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只覺得左邊大腿處如同撕裂般疼痛,有這種撕裂的疼痛,他反而安心了,他沒有死,而且他的大腿應該也沒受太重的傷。

  睜開眼,桂兒雙眼紅腫的給他擦著身子,高紹全連忙想坐起來,避開少女的服侍,桂兒也察覺到了高紹全醒來了,她放下手中的熱巾,默默的看著高紹全,紅腫的雙眼間一行清淚自然的滑落,“桂兒。”高紹全試著撐起身子,不過苦於無法發力,只得又安靜的躺下,他沙啞著嗓子道:“我不是好好的嗎?”

  一句話說出,非但沒有止住桂兒的淚水,反而淚水落的更歡了,她撲在高紹全的懷裡,斷斷續續抽泣著:“郎君,郎君,你可知那一箭有多險嗎?那一箭只要上移半寸,郎君,奴…奴就…”高紹全自然明白桂兒想說什麼,一箭射出,角度只要上移半寸,那這一箭就不是射中他的大腿,而是直去心腹了,以五石強弓之力,縱然是華佗扁鵲在世,也是迴天無力了。

  一絲溫暖從心中升起,高紹全輕輕的撫著桂兒的秀髮,低語道:“你的郎君福大命大,還想長命百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