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仲綸13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王金花從她爹王大海那裡認識了一位博學多才的老先生龍宏章。

老先生的祖籍是嶺南新豐縣天和村人。自小跟隨他的孃親到遠在河北省的外家邯鄲市讀書。

那裡民風甚好,重文崇教,文氣決決,他曾入讀邯鄲學堂。後在邯鄲學堂執教,龍宏章對古典文學頗有造詣,唐詩倒背如流,成為遠近聞名的龍宏章。

她深知,如果自己的兒子沒有文化,將來只能像村裡的農民那樣,永遠在農村幹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活。

有一次,龍宏章得知王金花的兒子已經13歲了,還未入學讀書。為此事,龍宏章專門登門拜訪。

龍宏章從王金花的口中得知原因後,當場考了一下小仲綸,意味深長地說,“這孩子雖然平平凡凡,但是個可造之才呀!”龍宏章愛惜地摸著蘇仲綸的頭,看向王金花,“這樣吧,明天你先送你兒子到天和學堂報名讀書,千萬別擔誤了孩子的學業。”

王金花聽了龍宏章一席話,大受感動,不住地點著頭,齊聲說:“感謝!太感謝!龍老您說得太對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就這樣,蘇仲綸入學讀書了。

龍宏章是一位經過大世面的人,年輕時曾在邯鄲學堂執教二十多年,算得上桃李滿天下。

龍宏章知道,人生的競爭往往是文化的競爭,故鄉的人尤其是下一代更需要文化的提升。

故土難離的情結使他在五十歲那年便回家鄉開辦學堂執教。

有如此名師執教,學堂名聲鵲起。

龍宏章生得個子高瘦,顴骨微凸,牙齒因吸菸太多而變黃,下顎留著小鬍子,身上常常穿的是淺黑色衫,戴著一副深度的眼鏡。

他寫得一手好字,方圓十里名聲在外,逢年過節村民家門前的對聯都是他執筆書寫的。

龍宏章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如果上課時講話或考評成績太差,就被他拿起戒尺打手掌,罰在課堂上站立,放學後還要被罰留堂,在課室補做好作業才能回家去。

但龍宏章下課後視學生們如同自己的兒女相處。

蘇仲綸生性好動,調皮搗蛋,顯露的劣根也比其他學生多,也受過龍宏章不少嚴厲的處罰。

龍宏章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經常向學生灌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儒家思想。

這一天,龍宏章在課堂上提問:“被譽為詩聖的杜甫之侄杜位,當年被貶嶺南,寫下了那幾首即景詩呢?”

學生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沒有能回答出來的。

於是,龍宏章看著坐在蘇仲倫前面的那位女學生,說道:“黃麗秀同學,你起來回答。”

“先生……我……”黃麗秀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你先坐下,蘇仲倫,你起來回答。”龍宏章直道其名。

“龍先生,您都未教過,我乍知道啊!”蘇仲倫扮了個鬼臉。

“師道尊嚴”的自尊心驅使龍宏章將錯就錯,威嚴地看著陳仲倫,說道:“你聽好了,現在就教你,我先讀一遍,然後你背誦一遍,每背漏一字,就罰抄10遍!”

龍宏章還喜歡吟詩作對。

他喜歡在課堂上向學生提問,經常隨意出一上聯或下聯要學生跟他回應。

當別人答不出時,他就講出來,再眉飛色舞地作解釋一番,以此炫耀自己學識淵博。

這天上午,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進課室,學生們都端坐在裡面,龍宏章眼睛往下掃了掃,講出了這堂課的意圖後,說:“現在我出一上聯,你們來答下聯。”

全體學生異口同聲:“請先生出題。”

龍宏章乾咳了幾聲,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上聯,對著黑板字吟誦:

相思山腳並無一堆木

學生們沒有人舉手,更沒有人開聲作答。

龍宏章走到陳仲綸身旁,說道:“蘇仲倫,你能作答嗎?”

蘇仲倫點了點頭:“既然是先生您點了我的名,那麼我就來試一試吧。”

龍宏章指著窗外遠處的山邊,提出了他的要求:“凡是作聯互答,上下聯的詞性和平仄都要相對。我上聯的相思山是當地名。你回答的下聯不能用其他地方的東西來作答也!”

他這個要求顯得有點苛刻。

蘇仲倫站了起來,透過窗戶,放眼望去,不遠處就是那條碧波盪漾的天和河,一條長長的石級從岸上伸到河邊,見到這景色,蘇仲倫的心扉被猛然地推開了,靈感頓湧,頓時心中有數,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將回答的下聯寫了出來,然後讀了起來:

天和河邊自有百步梯

相思山腳並無一堆木

龍宏章聽後,仔細地推敲琢磨著,微微地點了點頭:“蘇仲倫,這一回算你答得對。”

見得到龍宏章的稱讚,蘇仲倫得意地:“先生,我覺得你所出的聯子並不難。”

龍宏章見蘇仲倫這樣回答,似乎有點兒輕薄自己的味道,仄頭想了一下,深度眼鏡的鏡片閃了閃,回過頭來,說道:“既然你說這副對聯不難,那麼,我就再出一副難度大一些的給你們,看誰應答得出來,好不好?”

在座的學生大多數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吭聲,有個別平日學習成績較好的在躍躍欲試:“請先生出聯吧。”

蘇仲倫也附和著:“是呀,請先生出聯吧。”

龍宏章眼睛望著窗外,此時正是春光明媚,藍天白雲,燕子呢喃,貼著水面飛翔,桃紅柳綠,春水迴環,到處都是一派春耕的忙碌景象。在百步梯不遠處,擺著幾架水車,有農夫踩著水車的腳踏在車水。

隨著水車的轉動,河裡的水“嘩啦、嘩啦”地被水車的頁片帶到水田上來。

龍宏章的心絃似乎被什麼彈撥了一下,捋著鬍鬚道:“有了,有了。”

龍宏章手捋著下顎的花白鬍子,說出這上聯,並且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出來:

水車車水車車轉

臺下的學生一字一音地讀了起來:“水車車水車車轉。”

坐在第一排叫“梁文達”的學生忍不住問:“先生,這個聯子才七個字,但是,‘車’字已經佔了四個,該怎麼讀,又該作何解釋呢?”

龍宏章眼睛往四下掃了掃,輕輕地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用手指著黑板上所寫的上聯要點作解釋:

“這上聯裡面有四個‘車’字,但裡面的詞性各有不同。第一個‘車’字是名詞,第二個‘車’字是動詞,而後面那兩個‘車’字也是名詞。還有第一個字與第四個字要相同。所以你出來配對這楹聯的時候,不但要反映農夫當前春耕的生活,而且各種詞性也要相對應。”

這副對聯,在龍宏章的眼裡看來,幾乎成了絕對。

“喲,這太難了。”在座的學生聽後,各自撓頭搔腦,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答不出來。

龍宏章特意走到蘇仲倫身旁,說:“蘇仲倫,能答得出嗎?”

龍宏章這副對聯出得實在太巧妙了,要求也是極度苛刻。似乎在表揚蘇仲倫,其實是當眾給他施加壓力。

蘇仲倫兩眼定定地望著黑板上的上聯,用牙咬著嘴唇,心中的潮水在不停地翻滾著……

他那雙眼睛望著窗外,近處,有農夫扶著犁耙在犁田或耙著水田,更遠地方的幾塊田地裡,有大水牛拖著圓圓的大木轆在轆田(又叫打木轆),以此來將犁起來的水田壓平。

木轆轉動時滾軸相壓,發出了“吱吱”的聲音,春風吹來,猶可聽到。

蘇仲倫眼球一轉,靈犀所至,一直崩緊著的臉龐鬆弛開來,“有了,有了。”

龍宏章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你想到了什麼?”

蘇仲倫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窗外,調皮地反問道:“先生,您看到了什麼?”

龍宏章循著他的所指望去,見外面田野上有不少農夫在田裡忙碌著,平和地說:“近處有人在犁田,有人在耙田,遠處有人在轆田哩。”

“我應答的下聯就是關於田的。”蘇仲倫提高了聲音,“田轆轆田轆轆聲。”

龍宏章聽後,在琢磨著,“蘇仲倫,你上講臺把你說的下聯寫到黑板上來。”

“好的。”蘇仲倫應聲離開座位,走上講臺,拿起粉筆,隨著粉筆的屑末紛紛飄落,蘇仲倫將所答的下聯寫在那副上聯的下面:

田轆轆田轆轆聲

眾學生放眼望去,黑板上,上下聯整齊相對,形成了一副完整對聯。

龍宏章看向蘇仲倫,說道:“你當眾解釋一下你應對的下聯吧。”

蘇仲倫成竹在胸,朗聲道:“先生且聽。”蘇仲倫手指著剛寫好的下聯,不慌不忙地作解釋:

第一個“轆”字,指那個圓圓的木轆,是一個名詞,第二個“轆”字,是轆田的動作,所以是一個動詞,後面那兩個“轆”字,是名詞。下聯第一個字和第四個字都是“田”字。先生,您要求的楹聯一定要反映農活的,現在我的回答是不是各樣都符合您的條件了呢?”

蘇仲倫這對聯應答得可謂是十分精準,龍宏章定睛思索了一會,說:“這副對聯,上下聯各有七個字,短了,當然容易應答。我再出一副長一些的,大家認為怎麼樣?”

學生們都是喜歡熱鬧的,所以不約而同地叫道:“好!”

龍宏章故意向著蘇仲倫,問道:“你認為呢?”

蘇仲倫一本正經地:“先生出題,學生回答,這是課堂上的分內事。我們正好有機會聽先生教誨哩。”

“好!你們留心點。”龍宏章言畢,將他出的聯子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出來:

牛頭煲煲牛頭牛頭煲裂牛頭煲

龍宏章寫畢,然後搖頭晃腦,指著黑板上的字,一字一音地吟誦出來:“牛頭煲,煲牛頭,牛頭煲裂牛頭煲。”

隨後,他便解釋這個聯子裡獨到的地方和應答的基本要求——

牛頭煲是一種煲湯用的炊具,用它來煲牛頭,這是農村家庭常有的事。這下聯,前後用了四個“煲”字,同字同音卻是不同的詞性;前面那個“煲”與後面那個“煲”字是名詞,裡面第二與第三個“煲”是動詞。

聽了龍宏章的解釋與要求後,學生們面面相覷,一個個搖著腦袋,表示無奈。

龍宏章用手輕輕地敲著蘇仲倫面前的課桌,問道:“蘇仲倫,如果你答對了,我就給你特別獎勵,免收你的學費。”

“免收我的學費?有這麼大的青蛙隨街跳?”蘇仲倫一臉認真地,“先生,你講這話算不算數?”

龍宏章的臉色嚴肅:“我一向是牙齒當金使,現在當著這麼多學生的面,我怎會食言呢?”

為了籌措入學的學費,蘇仲倫知道爹孃東湊西借,也湊不夠錢,是龍宏章答應餘數由他想辦法解決,自己才能進這學堂來的。

現在,聽到如果答對了那對聯可以免去自己的學費,他當然是喜形於色,拍了拍手掌,連聲叫道:“這太好了,太好了!”

龍宏章的臉色馬上變得冷若冰霜:“須知道,有獎就必然會有罰。如果你答不出來,或者答錯了,就要處罰,”龍宏章拿起講臺上擺著的那個雞毛掃晃了晃,臉色陰沉地,“如果答得不好,權且以這雞毛掃作戒尺,在你的手心重打二十下。”

別看那雞毛掃的手柄小,但纏繞著一層藤條,如果打到手心火辣火辣的,令人痛徹心脾。

面對著這條件,蘇仲倫卻胸有成竹,朗聲回答:“行、行、行!如果我答得不好,我願意當場受罰。”

同學們嘴巴不說,但心裡暗暗替陳仲綸捏了一把汗。

龍宏章問道:“你應答的是什麼內容?”

蘇仲倫指著龍宏章手上拿著的那個雞毛掃,說:“它。”

“雞毛掃?”龍宏章沉吟了一會,對小仲綸說,“你將應答的聯子,寫到黑板上去。”

“好的,”蘇仲倫離開座位,走上講臺,拿起粉筆,龍飛鳳舞地在龍宏章的聯子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朗聲地讀著:“雞毛掃,掃雞毛,雞毛掃爛雞毛掃。”

龍宏章對著黑板的那行字,一邊讀一邊琢磨:“雞毛掃,掃雞毛,雞毛掃爛雞毛掃。”

雞毛掃是一件日常生活用具,常人用它來打掃衛生,龍宏章用它來教訓學生。

這聯裡前後共用了四個“掃”字,同字同音卻是不同義的詞性:

第一個與最後一個“掃”字是名詞,中間第二與第三個“掃”是動詞。

蘇仲倫回答的這個上聯跟龍宏章所出的聯子,無論在文句、詞性,還是平仄的用法上,應對得可謂是天衣無縫。

龍宏章反覆吟誦了蘇仲倫所應答的對子,細心品味一番後,心裡話:王金花,老夫可沒辜負你的期望,把你的兒子點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