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是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打上了“高階間諜”的烙印,還在鞠躬盡瘁地畫圖。

直到深夜凌裡親自來叫她。

見房門敞開,前路通暢,雲苓不禁疑惑:“我能出去了?”

凌裡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帶你去對面一樓看看。”

“哦,好。”

她說什麼是什麼吧,雲苓心想,反正她也沒有選擇權。

因為和她所居住的那棟宿舍樓正相對,所以白日裡,她那邊有多陽光明媚,這邊就有多黯淡無光,夜裡更是如此。

她們倆越走越深,直至走廊最裡面的那扇門,凌裡停下了腳步,示意她走進去。

雲苓來到傅承序隔壁的房間,順從地戴上桌面的耳麥。

“你今天還是之前的說辭嗎?”

“是,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想要什麼答案。”

“你究竟清不清楚隱案不報的嚴重性,輕則記大過、降職,重則撤職開除!現在是組織給你機會,讓你主動坦白,你怎麼就這麼軸呢?”

“我清楚。”

“但我說的就是事實,想讓我承認別的罪名,絕無可能。”

“……”

雙方對峙,屋內寂靜。

耳邊只能傳來滋滋啦啦的訊號紊亂聲音,雲苓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逼仄的小黑屋裡,唯有她一人。

世間空寂寥,心裡無他想。

其實她格外清楚凌裡的意圖,這種手段甚至過於明顯的直白。

不得不否認,對方的策略實為誅心,彷彿穩操勝券的獵人在獵物面前,明晃晃地設下陷阱,親眼目睹獵物掙扎求生。

其中難言之感,只有局中人,才知局中意。

說實話,雲苓是愧疚的,心懷抱歉的酸澀難以忽略。

因為傅同志於她而言,其實算不上好朋友,跟菘藍和錢莉她們完全不一樣,可他仍無條件信任她,主動幫忙,最後還把自己搭上去了。

明明只要說“誰放的不清楚,但他就是從牆縫裡搜出來的”,然後把嫌疑引到她身上就萬事大吉,可他從頭到尾也沒有鬆口。

雲苓不理解。

這事本來就是她一個人的麻煩,他將自己置身事外、洗脫嫌疑,又有何錯?

可她卻不能心安理得享受別人的幫助和保護。

雲苓一直擔心會不會牽連家人,但卻忽略了這位身份更為敏感的盟友,是她之過。

即使她現在能證明醫學能力,成功把自己摘出來,似乎也沒辦法替他說句話。

因為只要她承認或幫忙,就坐實了傅承序所言皆虛,令他的努力全部前功盡棄。

但她什麼都不做嗎?

雲苓陷入了一個怪圈,怎麼繞都繞不出去。

隔壁響起開門聲,雲苓當即摘下耳麥,沉下腳步邁出門。

凌裡沒有攔住她,也沒有說任何話,似乎是不在意她的任何反應。

但她停住了,愣愣地望著人被帶走,去向走廊的另一個盡頭。

青年的身段挺拔,步履穩健,即使身處難境,也絲毫不斂氣勢,襯托著旁邊的看守者都是他的隨從。

雲苓沒有任何舉動,對方的背影離她愈來愈遠,直至另一扇木門轟然閉合。

……

她垂下眸,掩住眼中的複雜神色。

“他是誰?”雲苓突然出聲。

凌裡毫不意外,反問道:“雲同志不認識?”

她未答。

凌裡輕笑:“原本是前途無量的營長,因為隱瞞軍情,現在也是前路未卜呦……”

末了,還狀似惋嘆地搖頭唏噓:“可惜了,你說這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拿之前用命拼出來榮譽來賭呢?”

見雲苓沉默不語,她自顧自地多講了些傅承序以前的經歷。

“你肯定不知道,這位以前在部隊裡有多出名!饒是我們,也聽過他訓練斐然、比拼各項第一的成績,堪稱全能。嘖嘖嘖,沒想到居然思想出了大問題,恐怕這次可吃不到好果子了。”

“我們都百思不得其解,說何必呢?以前那些幾近喪命的危險任務都完成了,為啥要背叛呢?”

“再優秀的兵,不忠於國家,也是爛秧子。”

雲苓幾乎壓不住心裡的擔憂,那句“他沒有”馬上到嗓子眼,又被她嚥了回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又問:“那他大抵……會受到什麼懲罰?”

凌裡態度故作散漫,隨口回:“不清楚,沒有造成嚴重後果或許會判輕一點,但他這個,嗯……最低也得降職、記大過,不過在部隊裡,其實也相當於前途盡毀了。”

雲苓揹負不起別人一生的責任,她沒有理由因自己而讓他人受過。

“有什麼轉圜的餘地嗎?”其實說到這兒,雲苓自知,她的嫌疑已經滿至頂格了。

最好的反應就是不關心也不在意,好奇問兩句乃人之常情,再繼續深入,無疑是告訴別人:她在意他的情況。

果不其然,凌裡微笑:“你難得如此關心他人的閒事。”

雲苓眨眨眼,作無辜狀,反將一軍:“不是你帶我來聽審訊過程的嗎?我還以為你在考驗我速記理解和推理分析能力。”

這種看似離譜、卻又有點合理的原因,對此凌裡啞口無言,也虧得她好意思說出口?

“你想多了,只是帶你來看看這位同志,畢竟也算是你身邊的故事。”她仍是閉口不談,沒有回覆雲苓的問題。

雲苓也不糾結,也許是明白她根本不會詳談,因為只要讓自己認識到傅承序的困境,便已擺好這場鴻門宴。

簡言之:“身邊算不上,倒也不熟。”

“好吧。”凌裡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不在乎雲苓的“垂死掙扎”。

雲苓又被關在了單人宿舍,與之前不同的是,看守更加嚴密,彷彿她的危險性更上一層樓。

她無奈苦笑,內心感嘆,曾幾何時,還能得此殊榮?

時間還早,想靜下心繼續深耕零件圖,卻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腦海中那道背影遠去不斷重複上演。

只不過,那扇分割視線的門,卻不是普通的木門,而是她無辜牽連他人,並致其墜落的深淵。

“唉——”

一聲長嘆。

如果說,對於之前村裡諸多事端的內心道德掙扎,尚且有辯論的餘地,那這次,她毫無選擇。

於情於理,雲苓都不可能當一個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