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封禁的幾日後,人心惶惶,蓋因趙大隊長通知時並沒有說明緣由,各種流言蜚語四起。

可他現在也焦頭爛額,孫子被感染,還得催促藥品,正是春耕之際,不僅需考慮疫情下的農耕事宜,還指望他分心安撫大家,這一天從早到晚,哪有那麼多精力?

人一累,就容易生病。

雲苓還沒等到批下來的藥物,就率先聽到了趙大隊長病倒的訊息。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村裡缺了大隊長,年邁的龐支書出來暫管事宜,他理事第一日便敲了雲苓的門。

“雲知青,雲醫生,請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村裡接連幾例高熱病患,真的只是普通換季流感嗎?”

沒想到保守老成的龐支書,居然是第一個直言質問到她跟前的人,果真是薑還是老的辣。

她無可辯駁,也沒必要隱瞞了。畢竟龐支書作為接替的主事人,就算她不說,從診所的藥物審批單上也能察覺出蛛絲馬跡。

“不是。”

雲苓坦白:“這事兒我之前和趙大隊長彙報過,據我檢驗,這是一種可傳染的肺炎病毒,透過呼吸道的飛沫、唾液感染,目前病理特徵是發熱、胸悶、咳嗽、積痰,毒性相對較弱,大機率不會致死……”

龐支書揹著手在村裡踱步,自顧自唸叨:“現在村裡就封這麼幾天,大家都頗有怨言,以後可怎麼了得?”

雲苓其實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按大隊長所言,這個通知應該很快就下來了,怎麼上面現在還沒有訊息嗎?”

“沒有。”龐支書搖搖頭,“要不然我也不會來問你。”

大隊長不是說三天嗎?

這三天又三天,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的手伸進兜裡,不知道該不該把剛研製的疫苗交出去。

這些天,她盡力將全村人的身體資料錄入到系統資料庫了,而且也在實驗室裡挨個進行臨床試驗。

除了一人表現出注射部位面板區域性紅腫以外,其他未感染人群對此不呈現副作用。

但是,無論在實驗室的檢測多麼安全完備,在現實法律規定下,這疫苗都屬於未獲得藥品批准證明檔案的違禁藥物。

包括她研製到中後期的特效藥也是。

龐支書打量了一下診所藥櫃,憂心忡忡地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這還有多少藥管用?”

雲苓每日都在清點藥品,想都不用想地脫口而出了個具體數字。

龐支書唉聲嘆氣:“這肯定不夠啊。”

誰說不是呢?雲苓整天都在愁,可愁有什麼辦法呢?

她為了提純、組合那些有效成分,部分頭髮都快掉光了,可恨她不是專門深造生化和製藥的,便跟著學邊深入研究。

這要是考她人體器官和臨床手術,分分鐘秒答。

擁有了系統之後,她逐漸意識到獨力難支。

沒有其他行業的支援,單獨行業的發展是很困難的。

基礎知識再紮實又能怎麼樣?

瞭解那麼多新興領域又能怎麼樣?

沒有那些工業器械,沒有與之相配備的藥品,只靠醫生的一雙手,一把刀,就想振興華國醫科未來,難如上青天。

龐支書見微知著,敏銳地發現了她手心的異樣,疑問:“你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他這話打斷了雲苓的思考,下意識沉默:“……”

殊不知,沉默即為預設。

龐支書語重心長:“雲知青啊,你說你到村裡快一年了,大家對你也不差吧?我清楚,但凡能下鄉來我們這兒的,家裡多少是有點條件,但要是村子不好,你們也不會往這奔不是?”

雲苓知道他有點道德綁架的意味,但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

“行了。”她打斷老人繼續勸說下去的話。

她清楚,滅活疫苗的研製在這個時代是可以做到的,所以她主動公佈並不會引起太多懷疑。

頂多會被內行專家誇讚幾句——“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還能研發出滅活疫苗,年少有為”類似的話。

只是,如果最後出現一例患者出現強烈反應甚至致死,她都會被以違禁生產藥物的名義逮捕。

更殘酷的一點是,哪怕最後安然無恙,若是有人舉報,她還是一抓一個準。

這是一場人性的賭博。

但云苓交出來不代表要立即使用。

“龐支書,我確實針對這場傳染病研製了疫苗,我也可以交給你。但是你必須先提交到防疫站進行報備,走完所有正規流程之後才可以投入使用。”

她其實更想自己去,但村裡每日都有新的病例出現,脫不開身。

龐支書聽說過疫苗,之前一連好幾個大隊的豬圈傳染了豬瘟,後來防疫站的人就是拿了什麼疫苗給扎針,然後剩下的豬確實沒有再染上瘟病的了。

“你這咋搞出來的?”龐支書手持疫苗瓶,抬起又放下,反覆檢視。

雲苓像是在回答老師提出的學業問題,詳細具體地依次闡述:“主要分為五大流程——細胞培養、病毒培養、病毒滅活、原液純化和成品配製。具體展開就說來話長了,首先是細胞培養……”

“停停停。”

龐支書抬手示意她閉嘴,他只是好奇地順嘴提一句,並沒有想真瞭解生產疫苗的製作工藝流程。

這玩意兒,就算她說明白了,他都未必能聽懂一個字。就剛開頭那個“細胞培養”都不知道是啥嘞!

“你給我寫張紙條,具體到了防疫站,怎麼走流程,怎麼跟人說,都寫下來。我到時候直接照著念,這下你該放心了吧?”龐支書火眼金睛,知她謹慎,提前把事兒說明白。

不像趙大隊長,得被人使勁推著,才能走上兩步。

雲苓坐下,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雋秀整潔,清晰有條理。

她撕下來遞給龐支書,客氣道:“辛苦您了。”

龐支書擺擺手:“要說辛苦,誰也辛苦不過你。”

他思索了一陣,突然對她說:“雲知青啊……要是這疫苗真能救人,說不定大後年縣裡分配的大學名額,還真能有你一份兒呢!”

為什麼是大後年?因為他們這要求的推薦標準是,起碼具備三年以上的實踐經驗。

他看出雲苓似乎並沒有動容神情,換了個說辭:“要是你家門兒硬,就算你是新知青,在返程名額上,這功勞也能把那些老知青擠下去了。”

雲苓並不像其他知青一樣,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回城。她當然希望在父母身邊生活,但若能把無謂的期盼,轉換成對改變現狀的動力,或許生活會好過很多。

龐支書稀奇了,這女知青對上大學和回城半點不激動,這讓他怎麼驅使她幹活啊?

以前那些知青可完全不是這副姿態的。

他只要隨便給出些不切合實際的承諾,那些人便輕而易舉地相信,爭著搶著給村裡當牛做馬。至於最後他不予兌現承諾,拿話搪塞也就過去。

“還是你家背景不夠硬,被人搶去了,我也沒辦法。”

“有人比你做得更優秀,他更努力,上面把名額給人家,也是情理之中。”

“你今年還是沒達到標準,名額的事兒,來年再說吧!”

用這種話忽悠一準一個上鉤,百試百靈。

之前他還覺得雲苓貿然提出那個刺五加種植方案,簡直是胡鬧。後來還是趙友志拉著他解釋一番,確定對村裡人有好處,才不加以阻攔。

本來看她這麼積極參與生產,還以為是個好洗腦的苗子。

誰知搬出這倆極具誘惑力的條件,她居然也不心動,這給龐支書弄得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