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下,析津府往南一百三十里,河畔,宋軍大營。

篝火星星點點延綿十餘里,于軍營內錯落有致,斑斑點點的火星升騰而起,中軍大帳中,火盆燃燒劇烈,軍中眾將坐在兩側,桌前擺放著燙好的溫酒,大塊炙烤的金黃的羊肉端上來,滿帳都是酒肉香氣。

戰時不能飲酒,然而今次卻是例外,蓋因前鋒宋江如他所料一般遇上怨軍所部,宋江遵循命令沒有出擊,對面的怨軍也沒有發起攻勢,反是兩軍快速的交換了下情報,隨後郭藥師將手下將領派了過來做為使者與之接觸。

“郭將軍願意投誠,乃是我大宋社稷之福。”劉延慶笑呵呵的看向右側最靠近自己的身影:“還請劉將軍將官家的旨意帶給郭將軍,裡面冊封之官職即刻生效。”

劉舜仁面上也帶著喜色,他身上穿著遼國平民百姓的衣衫,看上去越發的不似善類,將酒碗舉起,遙敬上首的身影:“多謝劉節帥,我怨軍乃是遼東漢兒,來了南京道也是一直招收漢籍士卒,與你們南朝自然是親近的。”

話音宏亮,軍帳中不少將領的面色有些古怪,看著那邊劉舜仁的眼光有些莫名,這話聽起來是在拉關係,然而細細思索卻有三分不順耳。

“我怨軍”“你們南朝”七個字從對方口中發出,劉延慶變得有些黑,隨後又笑起來:“郭統軍人中龍鳳,不怪官家給你們更名‘常勝軍’,今後都是同殿為臣,還要多親近啊。”

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邊面相兇痞的漢子,口裡的“官家”“臣”字咬的甚重,就差拎著他耳朵扯著嗓子喊。

劉舜仁一口將酒喝下,抹抹嘴巴,瞪大眼睛看向劉延慶:“常勝軍?哈哈哈,貴國官家果然是個知曉事理。”,隨後伸手拍拍胸膛,砰砰作響:“放心,既然貴國官家這般看重俺們,俺們也願意投桃報李。”

楊可世、翟進、丘嶽、周昂等十數個領軍將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一個個端起酒碗遮住面上表情,坐的靠後的將頭轉過一邊,肩膀不住一聳一聳的。

劉延慶忍不住翻個白眼兒,心中大罵果然北地之人都是粗俗之輩,人話都不會說,活該你們被契丹人統治上百年翻不了身,面上笑的看不出任何異樣:“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哈,來來來,多喝些,這都是上好的御酒,等閒喝不到。”

“哦?”劉舜仁果然來了興趣,將酒倒入口中,隨後砸吧砸吧嘴,嘀咕一句:“嗯……有些軟綿綿的,有些像娘們兒喝的,不過也是好酒。”

聲音說大不大,左近坐著的翟進垂下眼,將頭撇開,丘嶽卻是火氣上來,惡狠狠瞪了劉舜仁一眼,“嘭——”將酒碗狠狠放在桌上:“你這廝,從適才說話就陰陽怪氣,敢不是在愚弄我等!”

劉舜仁睜大眼睛:“這話從何說起?”

丘嶽還待再說,上方劉延慶聲音傳來:“丘將軍,你醉了。”

丘嶽看看他,又看看一臉不明所以的劉舜仁,“哼——”一聲別過頭,抱拳硬邦邦開口:“末將醉酒失態,還請節帥海涵。”

劉延慶揮揮手示意無妨,只是看著“看來這酒不合劉將軍胃口啊。”

“哪裡哪裡。”劉舜仁笑的粗豪,摸下桌上的酒碗:“俺是粗人,喜歡辛辣些的,這酒雖好,卻非是俺的心頭好。”

狗東西上不了檯面!

幾個面無表情的將領心中嗤笑一聲,只劉延慶一人打起精神應付著這個怨軍派過來的將領,他心中也後悔,今次過來應該帶幾個能在酒桌上廝混的漢子,眼前這塊料著實讓他難受的很。

強作笑臉,劉延慶又勸了他兩碗酒,實在忍不住開口:“劉統領,郭將軍何時能配合我軍反攻析津府?”

“嗝——”

劉舜仁打個酒嗝,咧著嘴用小拇指摳出個肉絲,看了兩眼,又放入嘴裡吃了。

靠的近的翟進默默挪動一下屁股,丘嶽又是一聲冷“哼——”,整個人轉向另一邊坐著,來個眼不見為淨。

劉延慶眼角抽了一下,差點兒扔了酒碗。

劉舜仁斜眼看了首位上的人一眼,呵呵一笑,將小手指在身上蹭蹭:“這事兒來之前統軍有和俺說。”,上下打量劉延慶一眼:“不過劉帥是否忘記一事?俺到現在還未見著貴國官家墨寶。”

“倒是本帥疏忽。”劉延慶向旁看一眼,有親兵捧著一絹帛走過去,彎腰捧給對方。

劉舜仁伸手拿過來,開啟看了幾眼,胡亂一收往懷中一揣,自顧自倒了碗酒,端著看向劉延慶:“俺們在析津府前五十里等著,若是你們來時城中沒有任何反應,咱們兩軍就可立時攻入進去。”

劉延慶面色一喜,耳中聲音繼續:“自然,若是城內兵馬有了防備之心,我等也會傳訊過來,屆時咱們兩軍演上場戲,看看能不能打消城內之人的疑心。”

“甚好,甚好!”劉延慶哈哈站起身,端著酒碗對向劉舜仁:“來來來,滿飲,滿飲。”

……

昌平。

黑色的長龍蜿蜒捲上天空,寫有“蕭”字的大旗舉在城門樓上,廝殺吶喊的聲音在城池上方盤旋,一顆顆石頭帶著呼嘯的風聲砸過來,在城牆上濺起一陣血浪。

“東段五,去人支援!”

嘶吼的聲音從蕭幹口中發出,一把將自己麾下悍將阿嚕推過去,健壯的身影狂奔兩步,隨後一把抓住手中的大刀,吼叫一聲“跟俺來!”,帶著一部兵馬瘋狂奔跑過去。

烽火蔓延上城頭,飛矢不斷襲上來,披著戰甲的身影被親衛護著走去城頭一端,蕭幹神色陰鬱,眼角不時跳動一下,幾隻流矢飛過來被親兵提著盾牌擋下,忽然提高聲音吼叫:“讓城內預備兵馬上來,替換疲憊之人,快——”

又看下外面飄揚的齊字大旗與“杜”“孫”兩面旗幟,什麼也沒說,只是釋出下命令。

空中箭矢如蝗飛舞,吼叫喊殺之音不絕,天色將暗之時,遠處傳來鳴金之聲,城頭上的守軍盡數鬆一口氣。

蕭幹握著城頭的牆磚半晌,轉頭回顧:“向析津府傳訊,暫時將齊賊的兵馬退了回去,讓他們運些守城的物資過來。”

……

同樣的天空下,不同的城池。

懷柔。

高聳的城牆上,呂布揹著手看著下方正在進城的兵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待了一陣,帶著身後的親衛走下城牆,乘坐馬車進入州衙。

天光昏暗寒冷,原本的正廳被改為議事之用,數個火盆燃燒著木炭,將這房屋烘的溫暖。

拼接的巨大堪輿圖掛在牆壁上,上面用各色旗幟密密麻麻標註著燕雲的局勢,除了正帶兵在外的耶律餘睹、賀重寶等將領,蕭海里、韓世忠、完顏婁室、王德等人都在,文臣一面王政與張琳、呂嗣立也在堪輿圖前指指點點。這樣的局勢下,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呂布進來之後,其餘人齊齊轉身作揖,魁梧的身影掠過一眾文武,在堪輿圖前站了一會兒,隨後回身。

“……懷柔已下,與中京、西京的道路打通,西能支援杜壆將軍於昌平,南可俯視南京,順帶著潞縣香河都可連成一片,我軍可以說已經佔據這南京道大半領土。”

燈火照在呂布面龐上,他抖了下衣袍下襬,坐下來:“近日以來,所過之處十室九空,遼人為徵兵已是老幼婦孺盡數拉上陣,而宋人兵馬推進竟然比我等速度還快。

朕盤算著如此下去就算將之這地奪下來,經過戰場的殺戮,怕也沒了百姓。”

張琳望去掛著的那張地圖,皺起眉頭:“陛下準備前移百姓過來?”

有親衛送入熱好的酒水與晚膳,呂布伸手示意眾將坐下,抬頭看著看堪輿圖上一個個不同顏色的旗子:“是有這個想法,不過其餘各郡縣的百姓還沒多到可以隨意遷徙的數量。”

吸了口氣:“愁啊……”

幾個將領互看一眼,沒有出聲,他們只管打仗,對內政之事還不甚精通。

王政喝了一口酒,又夾起羊肉吃了一口,閉著眼咀嚼良久嚥下:“政有些想法……”

見眾人目光看過來,舔舔嘴唇上的羊油開口:“儘快打下析津府是一定的,這般多的百姓入伍,如此短的時間定然是強拉壯丁之法,對朝廷的歸屬感定然不強,只要能儘快擊潰遼軍兵馬,則可將人遣散回去。”

“這不是廢話嗎……”蕭海里用一隻眼瞪著他:“現在這情況是宋人比咱們先一步到析津府,萬一他們打進去了,那城內的人口都是他們的,你有法子快說出來。”

王政懶散的翻個白眼,喝一口酒,沉吟著:“這法子是不得已而為。”

看看眾人有些好奇的目光:“如蕭海里將軍所言,南邊宋國人正接近析津府,所料不錯,他們確是先咱們一步入城。

是以政想,不如讓前方耶律餘睹、賀重寶將軍等人換上遼軍衣服,趁機偷襲宋人的後路,讓他們潰敗,之後我等去打析津府,這般下來儘管城內有所損失,卻也不大,當能留下多數的人口。”

“你這法子……”張琳、呂嗣立的神情一言難盡。

呂布看他一眼,低頭盤算一下,眯著一雙虎目:“時間上會不會來不及?”

“應該還可以。”

王政想了想,點頭:“我軍距離析津府路途不算遙遠,而宋人還要面對遼軍的阻攔,等我軍兵馬換好裝束,應是他們正在攻打析津府之時。”

眉頭皺一下:“如此我軍從旁而擊,正好將宋人擊退,說不得還能因此騙開析津府城門,免去我等攻城苦戰。”

韓世忠、王德相互看看,沒有出聲。

完顏婁室與蕭海里則是一拍手掌,後者站起:“如此確是一個法子,陛下,末將請命送兵甲去前方。”

呂布閉著眼想了想,隨後看向他,一點頭:“好,另外傳令耶律馬五,韓慶和、韓常父子,讓他們三人隨你一起前去。”

蕭海里大喜,應一聲“喏!”拔腿就要走。

呂布看他動作連忙喊住:“等下。”

蕭海里不解回頭。

“你相貌現在變得顯眼,莫要擅自出頭,讓董平、呼延灼兩個護好你。”呂布看著對面最早跟著自己的契丹漢子說了一句,又想了一下:“兵馬不用太多,但一定要是精銳方好。”

“陛下放心!”蕭海里咧著嘴笑著:“俺惜命著呢,絕不亂往前跑。”

呂布點頭,隨後吩咐餘呈:“傳令李應,讓他配合將遼軍兵甲準備好,再傳令徐文,讓他帶一百精銳隨行。”

“喏!”

餘呈抱拳,與蕭海里兩人一同出去。

深夜,一支三千人馬組成的隊伍於夜色中向著外面跑去。

……

仲冬壬子,天空陰沉沉的。

劉延慶自從與同姓的將領商議過後,一直催促大軍向北而去,宋江接到兩軍聯合的命令,心中若有所思,隨後向著怨軍派出戴宗、劉通等人。

郭藥師從劉舜仁那裡接了封他燕京同知、常勝軍都總管、節制河北四路兵馬的詔書也是大喜,見著宋軍派來的使者連忙排酒宴接待,約好了如何行事,戴宗、劉通兩個又快速折返回去。

癸丑,劉延慶率中軍到來,隨即命令宋江率軍急行而上,郭藥師也不遲疑,直接拔營而走,兩軍幾乎合成一道洪流,向著析津府倒卷而上。

從昌平那邊傳來戰報之時,析津府的守軍就繃緊了心中那根弦,見著遠處奔來的軍隊不少人緊張起來,然而見著怨軍的旗幟又都放鬆一口氣。

“不對、不對、不對!”有一直看著遠處的守將陡然跳了起來:“遠處!遠處是宋軍的旗幟,快些敲響金鐘!”

轉頭看眼還站著計程車兵,頓時大急,一腳將人踹出丈遠:“蠢驢似的待著做甚,快去啊!”

那士卒新入伍不久,被踹一腳方才反應過來,連忙“哦!”了一聲,爬起來就跑,踉踉蹌蹌的跑去城頭懸掛銅鐘之處。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