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外頭?”小公主細細弱弱的聲音傳來。
裴硯道:“是我,殿下,我是裴硯。”
幾刻鐘後,“吱呀”一聲,扇門開了,扶櫻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映入他的眼簾。
小巧又精緻的面頰,肌膚是滑膩的雪白,一雙杏眼紅紅的,微微顫動的眼睫上頭已是淚珠漪漪,綢緞般散發著光澤的烏髮披散在纖細的腰肢間,神光中全是迷茫與無助。
她餘驚未消,也十分疲憊:“何時了?”
“寅時一刻。”裴硯答。
這樣脆弱又易碎的小公主,他是第一次見。
平日裡的小公主,總是笑意盈盈,溫和有禮,作為帝國最尊貴的公主,那種恪守禮儀的典雅早就深深烙印在她的骨髓,叫人不自覺便低至塵埃。
這樣的天之驕女,面頰上浮現如此的悲傷、痛苦,是很不應該的,是誰傷害了她呢?是夢裡頭的東西嗎?
裴硯下意識問:“殿下,您是做噩夢了嗎?”
扶櫻卻沒來由問了句:“裴硯,你來宮裡也有些時間了,離家在外,會思念母親嗎?”
少年聲音平淡:“其實,奴本沒有母親。”
扶櫻不解:“是人便有母親,你怎麼會沒有母親呢?”
裴硯微微抬頭,對上少女的杏眼,平靜的眼眸中不帶一絲波瀾:“奴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齊阿母在路邊撿了奴。”
頓了頓:“殿下剛剛是夢到自己母親了嗎?”
扶櫻微蹙眉,現在不太想提這個話題。
父皇下令,明言禁止任何人在皇宮中提起她的母親,包括她自己,提了,便是死罪。
其實,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和旁人提過自己的母親了,因為,沒有人敢接她的話,就連一向對自己寬容至極的父皇,上次聽到她提母親,也是大發雷霆。
後來,她懂事了,就再也不提了,這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同旁人提到這個陌生的詞“母親”,她有些心有餘悸,又期待著裴硯能聽她講一講。
少年輕輕的聲音果然傳來:“殿下,我聽到你的夢囈了。”
扶櫻的眼圈再次迅速泛紅:“你可知這是死罪?”
裴硯跪下去:“請殿下治我罪。”
少女彷彿是嘆了口氣,提醒:“我若是說了,於你不好,我母親從來都是大魏王廷的禁忌,父皇不許任何人提起,你聽了,或許就是殺頭的大罪了。”
“可是,比起死罪,在奴的心裡,殿下的事最重要,就算是殺頭,奴也不在乎。”
少年的眸光中,是滿滿的真誠與炙熱,一本正經:“殿下不開心,奴也就不開心,殿下做了噩夢,奴恨不得將之轉嫁到自己身上。”
扶櫻笑了,一抹淡淡地笑:“其實,算噩夢,也不是噩夢……你有夢到過自己母親嗎?在你的夢裡,母親是什麼樣的呢?”
“奴從沒見過母親,所以並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可是,在夢裡,她很溫柔,總會將我抱在懷裡,柔聲哄我睡覺。”裴硯聲音很輕柔,帶著一絲溫暖的波瀾。
扶櫻又嚮往,又失落:“真好,這樣的夢可真好……”
不像她,在夢裡頭,母親也不喜歡自己,不管是撒嬌,還是苦惱,母親都討厭。
想著想著,眼角晶瑩的淚珠便再也抑制不住了,一顆接著一顆的掉落。
“殿下,我能幫你擦拭淚水嗎?”少年的聲音輕輕的,唯恐驚嚇到那脆弱又美麗的少女。
四目相對,寂靜的夜晚,在清冷色的月光下,閃爍著潤亮的光澤,偶爾一隻野鴉,在浮光躍金的樹影中穿堂而過,螢火點點微弱,靜的不像話。
裴硯起身,微微彎下腰身,手掌緩緩的抬起,輕柔至極的沾走扶櫻面頰的淚水。
那珍珠似的淚珠,滾落不停,他固執極了,就是要將淚水顆顆都擦去。
“殿下,裴硯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如果可以,我願意替殿下承受所有噩夢。”
扶櫻就著滾燙的淚水,忽而笑了:“你以為你是誰?本事這樣大嗎?”
“為了殿下,我什麼都可以做。”
……
天邊泛出一點微亮的光澤時,最後一點月光也消失殆盡,扶櫻伸了伸僵硬的胳膊,第一次在半夜賞月光,竟然是同自己身邊的隨奴。
不過,她很開心。
“該回去了,若是叫乳母發現,她又要在我耳邊囉嗦了。”
剛剛轉了身,她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又問:“對了裴硯,你夜裡還來嗎?”
這事裴硯是做不了主的,昨夜的頂替本就是個意外:“奴當然想來。”
扶櫻一副開心的模樣,拍掌間輕輕躍了下:“那太好了!”
這話一出,裴硯眸光中浮現出驚喜的神光:“如若殿下願意,奴想天天守著您。”
扶櫻回:“那以後,守夜都換成你來吧。”
“是。”裴硯驚喜謝恩。
雲葉今日起的極早,卻見自家貪睡的公主竟然也已經起身,她有些狐疑的看了眼裴硯,這才對著扶櫻道:“殿下,太子殿下那兒,您今日要去嗎?”
扶櫻愣了愣,忽而想起,今日是遴選太子妃的日子,自己竟然馬虎到,差點忘了!
皇后娘娘在掖庭那邊擺了茶花會,實則是為太子,相看太子妃的合適人選。全長安城世家的小娘子們可都來了,就為了能入太子的眼,同謝家攀上關係的人,如今在大魏可都不得了。
“對了,我得替大兄好好瞧一番,看看他心儀的未來嫂嫂到底長什麼樣子。”
說著,便風風火火的跑進殿裡頭,喊人來趕緊替她梳狀打扮了,今日她挑了一身淡雅清爽的月白細紋羅裙,不是出挑的打扮,畢竟,她不想在茶花會出風頭。
裴硯在殿外約莫候了一個時辰,只等來雲葉將他打發走了:“掌事姑姑說前頭修園子,打樁還缺人,你且去吧。”
她態度依舊惡劣,少年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溫和笑臉,輕輕的回禮退下了。
不過,退下前,他戀戀不捨的瞧了眼小公主寢殿的扇門,又一邊思付著,今夜幾時來,該換一條厚實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