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禮看著面前的女生,慢慢站起身,朱子石見到雲岫也鬆了手。

“雲岫?你們認識啊?”朱子石兩邊看了看,抓了抓後腦勺。

“認識啊,”雲岫笑著看尚禮,只是嘴唇在回話,“但快不認識了。”

她這樣看著她,目光相接,尚禮卻沒有說話。

見朱子石抓耳撓腮,雲岫轉過視線對著他解釋,“這樣,你的活性炭我都買了。”

她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了五十鈔票,遞到朱子石手上,“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和故友聊聊?”

“雲姐開口,當然當然。”

男生收到錢別提多開心,將手中一大袋的東西全部交到雲岫手上,然後人就離開了。

雲岫拿到東西,又向尚禮轉過視線。

她水藍色長裙被夏末的熱風吹得揚了揚,熱浪在她的耳畔呼呼而過,面前的女生紅潤著臉,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雲岫拉起她的手,語調溫柔緩慢,彷彿摻雜了清晨早霧的露珠,在她耳畔盤旋。

“阿月姐姐,邑鄉的祖樹還好嗎?”

*

周幼言順著路走到藝術室,門是紅桐木做的,有些年代感了,彼時半掩著,他步履輕輕的推門而入。

畫室裡,許多畫本陳列錯亂的排列著,充斥著色彩油漆和繪畫水墨的味道。

他往裡走,面前長髮波浪的女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微微側了側身,似乎微笑了一下。

“周學弟,你來的很準時。”

周幼言沒有什麼表情,走進她的畫板旁,將手裡的一束白茉莉放在桌上。

“你要的茉莉,養活了。”

陳清怡的餘光看到旁邊的一束皎白,微微揚了揚唇,

“學弟不愧是醫學生,起死回生果然名不虛傳,一顆壞種子都能養出花來。”

周幼言沒說話,徑直走向她的畫板面前。

畫板上,灰白的色調打底,素描的筆色在白色的畫紙上顯出許多模糊的輪廓。

看得出來畫面的內容是在醫院病房裡,一個滿目滄桑的中年女人躺在床上,嘴上掛著氧氣瓶,手背輸著液。

周幼言垂了垂睫,“這是你母親?”

“嗯。”她靜靜地看著畫板。

“她一生追求自由與純潔,”陳清怡面情突然苦澀起來,眉間的疲倦感無法消逝,她用手撫了撫茉莉,“她如果能醒,看到死去的花種再次含苞,一定很高興的。”

陳清怡19歲考入雲都大學,家境貧寒,父親去世,母親生病。

為了供給自已讀大學,她申請了助學貸款,更是兼職無數,曾幾度獲取國家助學金。

在旁人看來,文學系的大師姐陳清怡是所有學弟學妹和追求者遠遠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可苦難自渡,他人怎知局中人如何痛苦。

周幼言聽著她說的話,將畫板上的畫面與白茉莉融合在一起,他突然想到尚禮。

關於那晚,他和她一同見證一爍死亡花種的綻放。

她說,生命的意義或許就是一刻鐘的矚目與凝視,又何妨剎那間身死。

尚禮與陳清怡如此像,同為溫潤堅韌卻又痛苦的人。

他深想著,陳清怡她收了收情緒,站起身將畫收了起來放在包裡,捧起那束白色茉莉,問他,“周學弟,可以一起走一走嗎?”

他沉默了片刻,想到什麼,“可以,正好還有人在等我。”

*

雲岫請尚禮來了體育場,找了個地方走下,白雲成片的懸在半空中,神秘的天光在雲天交界處忽而閃爍。

她拉著尚禮的手,“阿月姐姐,好想你啊。”

“難得你還叫我一聲姐姐。”尚禮脫開她的手,視線往體育場的那群熱血的籃球少年們看去,“阿月這個稱呼,已經過了太多年。”

“當年邑鄉一別,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遇到。”她轉過臉,眸色毫無波瀾,語氣無意。

雲岫垂眸,眉宇間藏匿著猶豫琢磨之意。

當年樹神節,以飛花令為題,在邑鄉方圓之內,各家族娣姊之間選出四福代表,取字為名,並結為姐妹。

傳聞風花雪月,付原柔,賀歲,雲岫,尚禮,邑鄉四神。

說好的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絕不背棄。

這種小姑娘的誓言,尚禮曾一度堅信,直到樹神降下預言,直到她成為詛咒之女,直到父親過世,直到雲岫離開不留一言從此永別。

尚禮閉上眼睛。

她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她這麼靜靜地聽著雲都熱夏的風呼呼的吹過耳邊,往事泉湧般的在腦子裡回溯。

曾經扎著小辮手拉著手說要一輩子走在一起的人啊。不可能再回來了。

“阿月姐姐,”雲岫上前去再次拉住她的手,“對不起。”

尚禮回過視線,小姑娘正拉著她的手,唇齒微微抖動著,低頭暗聲。

“算了,”尚禮將手附在她的手上,“都過去了。”

尚禮告訴她也是逃離了邑鄉,成為了故鄉人口中的背叛者,她也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

雲岫則分享給她關於她這些年的經歷,感嘆時光之快。

說著說著,兩人就都沒了話,乾巴巴的坐在操場的階梯上,看著來來往往零碎的學生,雲岫張了張嘴,半天還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月姐姐。”

“嗯?”

雲岫看著尚禮的側臉,皙白的臉給人一種殘花敗柳的悽美感。

“我還能再回去嗎?”她補了一句,“就,回故鄉。”

聽完這話,尚禮一瞬間沉默,眼睫垂下來,像是在想什麼難以啟齒的答案。

她半天沒說話,雲岫表情慢慢淡下來,微微抿了抿唇,看到她腰上衣服,轉移了話題說,“這衣服不是你的吧?”

彼時風聲好輕,輕掉樹葉摩挲地面的聲音都覺得擾耳。

尚禮正欲回答,只聽到頭頂來了一句熟悉的男聲:

“是我的。”

尚禮和雲岫聞聲回頭,周幼言淡藍的上襯,長腿在逆光的加持下顯得人更為高大。

旁邊和她差不多的身形的女孩,長波浪,粉唇,抱著白色茉莉揹著畫包,同框在一起,簡直般配的讓人挪不開眼。

原來那束白茉莉,是送給別人的。

尚禮慢慢站起身,微微眨了眨眼,感覺心裡有陣海浪的洶湧著墜入深海,

雲岫也站起身,見到有人來了,她只好婉退,“你的朋友來了,那我先走了。”

她說著就回頭離開,沒走幾步,尚禮突然回答:

“以後別喊我阿月了,就喊尚禮吧。”

她停頓幾秒:

“你回不去了。”

風的速度好像變慢,

“我也不能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