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206),正月。
彭城。
寬敞的大宅院中。
合抱粗的榕樹枝幹上套了根碗口粗的麻繩,麻繩的另一頭綁了個紅外套小孩。
小孩聲色委屈,哭泣高呼:“救我!阿母救我啊!甄庶母、大橋庶母、小橋庶母、袁庶母,快來救我啊!”
榕樹旁。
劉標躺在新編織的竹搖椅上,閉目養神。
搖椅搖晃,更顯悠閒。
被麻繩吊著的小孩正是劉標的長子劉乾,長得倒是跟劉標一樣面如冠玉,就是人不太老實:
調皮搗蛋的事沒少幹。
劉標口中叼著草莖,道:“去疾啊,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都五歲了,竟然因為天冷不想出被窩就尿床,你也不知羞!”
劉乾掃了一眼裡屋,見呂玲綺、甄宓、大小橋、袁姬一個都沒出來,知道指望親母庶母不行了。
嘟著嘴道:“哼!老爹你欺負小孩!”
喲呵。
還不服氣!
劉標抬起眼皮:“去疾啊,為父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如今是楚公的嫡長子,身份不同往日,不可再用羌人義從的方式稱呼為父了。”
劉乾振振有詞:“咋的?現在嫌棄我了?去年祖父來看我時,老爹你也稱呼祖父為老爹,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劉標將雙手枕在頭上,又翹起二郎腿,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吧?來,翹個二郎腿給你老爹我瞧瞧。”
劉乾看了一眼被麻繩纏著圈捆綁的雙腿,再次哭泣高呼:“救我!阿母救我啊!甄庶母、大橋庶母、小橋庶母、袁庶母,快來救我啊!”
屋內的呂玲綺聽得不忍心,藉著給劉標送糕點的機會來到院中,低聲道:“劉郎,教訓下就可以了。如今天寒地凍,萬一凍壞了.....”
劉標瞥了一眼在“假哭”的劉乾,笑道:“玲綺你可別心軟。”
“你瞧你的手,都凍紅了。若不是去疾這小崽子尿床,也不會讓你大冬天的給這小崽子洗被褥。”
劉乾大呼:“是我洗的!我自己洗的!老爹你欺負小孩!”
劉標又笑:“瞧!去疾還有力氣哭喊,肯定不會被凍著。”
呂玲綺輕嘆,給了劉乾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又退回了內屋。
劉乾見呂玲綺離開,又停下了哭喊,小眼珠咕嚕嚕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多時。
呂布和趙雲聯袂而來。
剛到院門口,劉乾的哭喊聲又高呼起來:“救我!外祖父、四叔祖,快來救我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
呂布和趙雲伸出的前腳都下意識的懸了起來,遲遲不肯落地。
“要不先撤?”呂布看向趙雲,詢問似的口吻。
趙雲看著腳尖:“溫侯你先撤,我隨後就撤。”
呂布嘴角抽了抽:“子龍你學壞了啊。”
猶豫了片刻,呂布又踏入內院,故意裝作沒看見劉乾,熱情的走向劉標:“孟臨,本侯和子龍找你喝酒來了!”
趙雲也裝作沒看見劉乾,來到劉標身邊的火爐旁坐下:“天寒地凍的,的確得喝口酒暖暖身子。”
劉乾見呂布和趙雲竟然選擇了無視,再次大呼:“溫侯神射世間稀,曾向轅門獨解危。落日果然欺后羿,號猿直欲勝由基。”
“虎筋弦響弓開處,雕羽翅飛箭到時。豹子尾搖穿畫戟,雄兵十萬脫征衣。”
呂布眼前一亮,心中直樂:“孟臨,去疾年少無知,你又何必跟去疾一般見識。”
劉標訝異的看了一眼劉乾。
平日讓這小崽子背辭賦,總是找藉口,沒想到這誇呂布的詩倒是背得挺熟練啊。
嗯。
頗有我的七分風采!
劉標嘴上不說,心頭偷樂。
聽到呂布不再無視,劉乾心中大喜,又開始背詩誇趙雲:“匹馬單槍敢獨行,摧鋒破敵任縱橫。皆稱飛虎一身膽,不負英雄千古名。”
“血染徵袍透甲紅,韓魏誰敢與爭鋒!古來衝陣槍挑將,只有常山趙子龍。”
趙雲臉上也洋溢笑意:“看到去疾,我就想到了在幽州初遇孟臨時,也是這般好夸人。”
見呂布和趙雲都被劉乾幾句話給誇到了心坎,劉標笑了笑,這才起身將劉乾放下來。
面子有了。
裡子也有了。
就沒必要再將劉乾給吊著了。
好歹是自家嫡長子,劉標也不肯能真的將劉乾給凍著了。
又檢查了是否有麻繩捆綁的淤痕,劉標拍了拍劉乾的肩膀:“去,給你的外祖父和四叔祖拿酒來。”
劉乾得了便宜,沒有再賣乖,撒著腿就往裡屋跑。
片刻後又提著酒罈跑出來,熱情的招呼呂布和趙雲:“外祖父,四叔祖,這可是去年釀的桃源酒,香醇得很。”
“昨日才剛剛從後院挖出來的。”
“老爹說了,這是專門給你們留著的。”
“你們慢慢飲,有什麼事大聲招呼我就行,我就在裡屋呢。”
看著劉乾這賢淑的動作,呂布忽然想到了自家那憨頭憨腦的幼子呂方,喟然一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去疾靈動,又能說會道。”
“哪像我家那崽子,都兩歲了,一聲‘阿父’都喊不清楚。”
劉標輕笑:“溫侯不必急躁,呂方才兩歲,氣力都比去疾大了。這每個人的天賦都是不一樣的。”
呂布一聽,心情瞬間又變好了:“孟臨說得在理。今後本侯的兒子,定也是個善弓馬的。”
“等他長大了,本侯就帶著他殺回九原,讓那群胡狗也知道我兒的厲害!”
世道混亂時,都想著求生。
如今局勢明朗了,不論是呂布還是趙雲都想著要殺回祖籍地。
閒聊間。
呂布提到了劉標這次的滅袁功勞:“孟臨在滅袁紹前,就已經位尊楚公,如今滅了袁紹,再封賞就得是楚王了。”
“可若封王,孟臨就得去許都接受封王的儀式,若不去許都,就只能如上回一般拒絕封王。”
“孟臨可有想好,如何破局?”
袁紹還在時,劉標都不能冒險去許都;如今袁紹已滅,劉標就更不能去許都了。
劉標斟了一樽溫酒,輕輕搖晃,目光微凜:“倘若不經過許都的天子,直接稱王呢?”
直接稱王?
呂布和趙雲吃了一驚。
“天子尚在,自稱楚王,恐怕會落人口實。”
“我也認同溫侯的擔憂,天子雖然權勢旁落,但只要一日還在天子位上,稱王終究比不上封王。”
呂布和趙雲都不贊成劉標直接稱王。
劉標卻是有不同的想法:“河北雖然還有袁尚袁熙兩兄弟在,但已經不足為慮了。”
“三國鼎立的局面幾乎不存,天下角逐,就在我和曹操之間。”
“我準備放出訊息:曹操篡權、天子蒙冤,我為漢室後裔,當以興復漢室為己任。如今漢室傾危,有識之士當仿造古制,擁立我為楚王,封大司馬,統帥天下兵馬討伐曹操這個逆賊。”
“趁著這個機會,試探諸郡縣的反應。”
“若諸郡縣反對聲音太大,我會婉拒稱王;若是支援的聲音多,那就是眾望所歸。”
“稱了王,才能真正籠絡人心。”
這個考慮。
劉標仔細斟酌了十餘日。
期間也跟龐統、袁渙等人商討過。
最終。
龐統、袁渙等在彭城的親信,都贊同了劉標的做法。
天子封王雖然正式,但劉標得去許都接受封王儀式。
這個風險太大。
若是就此放棄稱王,也會讓支援劉標的將吏寒心。
因此。
劉標決定放棄由許都天子封王,直接改為由青徐荊揚四州大臣擁立的方式稱王。
呂布沉吟了片刻,問道:“具體要怎麼做?”
雖然呂布不贊成直接稱王,但呂布不會干涉劉標的決定。
劉標選擇稱王,呂布也會支援到底。
趙雲同樣如此。
提議歸提議,決策得劉標來決策。
更何況。
不論選擇是封王還是稱王,都有風險。
劉標不假思索:“原本是想等正月十五元宵節後再告訴溫侯的,既然溫侯今日問了,我就索性一柄說了。”
“可由溫侯牽頭,上《楚王勸進表》,傳於青徐荊揚四州郡國,由各州郡國的州牧、刺史、太守、將軍、名仕、大族聯名上表天子,請天子批准。”
“倘若眾望所歸,就可在彭城設立壇場,遵依古禮,天授王冠,我在彭城加冠稱楚王,就不用再去許都。”
呂布見劉標早有計劃,遂道:“宜早不宜晚。何必再等元宵節後,本侯明日就給諸州郡國傳文。”
劉標點頭:“本想讓溫侯踏踏實實的過個元宵節,既然溫侯不嫌累,那就交給溫侯了。”
“具體的勸進表,士元兄早已擬好。”
呂布大笑:“你是本侯的賢婿,本侯又豈會嫌累。”
雖然口稱明日,但呂布在離開劉標府邸後就去了龐統府邸,拿到了《楚王勸進表》。
呂布又按照龐統給的名單,親自給各州郡國的州牧、刺史、太守、將軍、名仕、大族寫信。
當然。
信也是模板信,由文吏抄寫,呂布只是署名和加蓋印。
收信的。
徐州除了彭城相袁渙沒有單獨送信外,有琅琊相徐邈、東海相諸葛瑾、下邳相步騭、廣陵太守陳登。
揚州有吳郡太守朱治、丹陽太守孫瑜、豫章太守呂岱、廬陵太守孫賁、會稽太守顧雍、廬江太守劉曄、九江太守關羽,以及揚州刺史嚴象。
荊州有南郡太守張飛、江夏太守黃忠、武陵太守黃蓋、零陵太守韓當、長沙太守程普、桂陽太守徐琨,以及荊州牧、右將軍劉備。
另有如張遼、高順、太史慈、臧霸、孫觀、夏侯博等實權將校,如許靖、諸葛玄、諸葛亮、陸議、法正等名仕。
青州的周瑜、袁譚等百餘人,都收到了呂布的書信。
一時之間。
青徐荊揚四州,掀起軒然大波。
而四州也如劉標預料。
反對的聲音雖然有,但不是主流。
即便是孫氏舊部如朱治、孫瑜、呂岱、孫賁、顧雍、黃蓋、韓當、程普、徐琨這九個實權郡太守,也選擇了聯名響應。
二月十五日。
龐統匯總了各州郡國的回信。
匯總了聯名上表的州牧、刺史、太守、將軍、名仕、大族等一百二十人。
正式抄錄了《楚王勸進表》。
又在表尾署上:
臣等輒依舊典,封楚公劉標為楚王,拜大司馬。董齊六軍,糾合同盟,掃滅凶逆。以青州、徐州、揚州、荊州為國,所署置依漢初諸侯王故典。夫權宜之制,苟利社稷,專之可也。然後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矯罪,雖死無恨。
大意就是:這都是我們這些當臣子的擁立楚公稱王的,不是楚公想稱王。等復興漢室功業成了,我們會承擔假託詔命的罪,雖死亦無怨恨。
三月朔日。
劉標在彭城設立壇場,方圓九里,分佈五方,各設旌旗儀仗,三軍整齊列隊,眾臣肅穆陪同。
龐統請劉標登壇,進冠冕璽綬,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員拜賀為楚王。
又立嫡長子劉乾為王世子。
以呂布為前將軍、徐州牧。
以劉備為左將軍、荊州牧。
以關羽為右將軍、揚州牧。
以周瑜為後將軍、青州牧。
以張飛、趙雲、張遼、黃忠、太史慈為五虎上將軍,各統兵馬。
以龐統為軍師將軍,總軍事;以諸葛亮為尚書令,總政事。
其餘各自擬功勳定爵。
以周瑜為後將軍,也是劉標深思熟慮過的。
不論是呂布、劉備、關羽,還是張飛、趙雲、張遼,都是劉標的原班嫡系。
然而。
劉標麾下還有一大批原來隸屬於劉表和孫權的文武。
其中又以孫權的舊部最多。
以孫策的義弟周瑜為後將軍,也是為了拉攏孫權舊部的人心。
連周瑜都能當後將軍、青州牧,足以證明劉標的器量。
再有原隸屬於劉表的悍將黃忠和原隸屬於孫策的悍將太史慈,都當了僅次於前後左右四將軍的五虎上將軍。
意味著劉標會一視同仁,論功行賞,量才為用。
這對劉表和孫權的舊部而言,是個利好的訊息。
這同樣是劉標堅持要以“真誠”收周瑜之心的原因。
周瑜就是劉標樹立的一個標杆。
在繼位楚王后。
劉標又差人將《楚王勸進表》送往許都,而且是直接派人送到了曹操的韓公府。
其用意不亞於直接將《楚王勸進表》甩曹操臉上:老子稱王了,這奏表你是報給天子也行,不報給天子也行。我不是跟你商量,這是通告!
看完《楚王勸進表》,曹操氣得當場就掀翻了桌子,怒而大罵:“織蓆販履的匹夫之子,竟也敢自立為王!”
曹操那個氣啊。
這剛從鄴城歸來不久,還沒來得及執行郭嘉的封王之計,劉標直接就稱王了!
這等於是正式更許都的朝廷決裂了。
至今以後。
劉標就不再承認許都的漢室政權,深宮中的天子也只會被劉標視為被軟禁的天子。
今後的旗號就是討伐漢室逆賊曹操。
簡而言之:劉標不想裝了!
曹操惱恨不已。
孤都沒稱王,你竟然敢先稱王?
當即。
曹操召來了荀彧和郭嘉,決定盡起兵馬要跟劉標決一雌雄!
郭嘉也沒料到,劉標會如此迅速的稱王,這之前的計策也就難以實施了。
可要跟劉標決戰,現在又不是時候。
未等郭嘉開口,荀彧先勸:“明公,如今糧少兵疲,不可因一時之氣而與劉標動兵。”
“當務之急,是立即分派兵馬守住上庸和襄陽,謹防荊州的劉備揮師北進。”
“劉標在這個時候稱王,必是想趁著荊州和揚州軍力消耗少,強奪上庸和襄陽,來證明靖匡王室之意。”
曹操忿忿:“難怪這小兒會輕易放棄鄴城,不跟孤爭搶河北之地。”
“他是想趁著孤勞師遠征,搶奪荊州和上庸,然後兵進南陽之地。”
“孤中這小兒奸計了!”
在打袁紹的時候,曹操是抽調了上庸和襄陽的兵馬的。
在奪下鄴城後,曹操又分兵去搶幷州,這上庸和襄陽的兵馬都沒來得及再調回去。
曹操原本以為劉標短時間內不會再啟戰端,還想用封王之計先算計劉標,不曾想劉標直接“掀桌子”了。
有天子在手的曹操,在同一張桌子上劉標是必然處於劣勢的;也只有掀桌子,才能讓曹操沒了天子這個大義。
郭嘉獻策道:“明公,可再派人去西川,向劉璋許以重利,述說利害,封其為蜀王。”
“同時再遣人去渤海郡,封袁尚為魏公,與袁尚罷兵言和,讓袁尚去打青州。”
“明公則將能戰的兵馬儘快調往上庸和襄陽,嚴密佈防。”
“只要擋住了劉標的進攻,挫了劉標的銳氣,他這個楚王的威望就會大減。”
荀彧也認同郭嘉的計策。
曹操銳眼變得兇戾:“孤,是否也可在此時稱王?”
荀彧和郭嘉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明公若在此時稱王,名不正言不順,反會增加劉標討伐的大義。”
郭嘉也道:“明公若要稱王,需先保住上庸和襄陽。待勝了劉標,再稱王不遲。”
見荀彧和郭嘉都不贊同此時稱王,曹操遂又按捺住內心的慾望,狠狠地道:“孤誓殺劉備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