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今這個局勢。

鄴城守與不守,都是利弊參半。

眼下八月,漳河之水已經高漲。

雖然曹操在檄文中謊稱要決漳河之水沒有執行,但漳河之水始終對鄴城是個威脅。

一旦曹操真的決漳河之水,即便鄴城如今在城內深挖了壕溝也未必能完全排洩河水。

這也是田豐和沮授都不反對撤離鄴城的原因。

鄴城。

是守不住的!

同樣。

放棄鄴城對袁尚的影響也不小。

河北的世家大族見袁紹病逝、袁尚又放棄鄴城,這心中肯定會有“袁尚扶不起”的想法。

是繼續支援袁尚,還是“良禽擇木而棲”,就會成為新的利弊權衡。

審配自個兒就是世家大族出身,太清楚世家大族在遇到家族存亡時會如何權衡利弊。

袁尚若是退了。

想再殺回來就很難了。

最後還有點私心的是:審配的家族產業都在魏郡。

守住鄴城,審配依舊是魏郡大族審家話事人,在袁氏陣營中也有足夠的話語權。

放棄鄴城,審配就跟郭圖、辛評等潁川士人一樣了。

沒了家族產業支撐,大家都是半斤八兩。

故而。

審配不願離開!

守住鄴城,家族和名利都在。

守不住鄴城,苟活也是恥辱。

審配的決意,令袁尚有些羞慚。

畢竟。

審配是一開始就支援袁尚當嗣子的。

“孤只帶五萬兵馬離開,其餘的都留給你。”袁尚不敢直視審配的目光。

在審配失望的眼神下,袁尚走了。

帶著鄴城內的五萬精銳走了。

雖然說只帶走五萬剩下的都給審配,但袁尚給審配留的兵馬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

看似有三萬餘人,真正能戰的也不到萬人。

袁尚已經徹底放棄鄴城了!

在袁尚離開後,審配就下令緊閉了四門,欲跟曹操和劉標決一死戰。

然而。

令審配沒料到的是,袁尚前腳一走,曹操和劉標後腳就停止了攻城。

曹操又開始向城頭拋射檄文勸降。

劉標則帶著兵馬繼續屯田,又讓屯田的河北民向城內高呼“民以食為天”“不要誤了農時”等等。

這瞬間將審配整不會了。

要打就打。

打到一半喊停戰,這是個什麼道理?

不僅如此。

曹操又在組織軍士開挖渠道,更是揚言如今袁紹都死了,在不投降就決堤了。

各種心理戰術,層出不窮的往鄴城內用。

審配的軍事能力是有的。

若真要守城,曹操和劉標想強攻也難攻。

偏偏。

曹操和劉標都選擇了用心理戰術。

袁紹的病逝和袁尚的離開,又讓鄴城的守軍士氣降到了最低。

又有劉標在城內的密探煽動。

城內的流言也越來越多,軍中的怨言也越來越重。

尤其是在審配斬殺了幾個“動搖軍心”的將校後,鄴城的軍心更不穩了。

“審統軍只顧自己求名,絲毫不顧我等死活。我等都被拋棄了,還要在鄴城死守,想想都是憋屈!”

“我好不容易才當上個偏將,本以為能再立功名,也博個封妻廕子,沒想到就要窩囊的在這守城。”

“倘若曹操真的決漳河之水,整個鄴城都得被淹,審配真是害人不淺。”

“他家有大宅,有肉米有柴火,又不怕水淹,反正受苦的都是我們。”

“我真不想守城了!若不是城上有督戰隊,我真想丟下武器投降。”

“投降還不簡單?你若有膽子,今夜就偷偷出城,我等約好時間,將審配擒了去請功。”

“......”

幾個城頭的將校竊竊低語,看著巡視的督戰隊們眼中都是忌憚和恨意。

最終。

受不了壓力的一個小校,在其餘幾個將校的協助下,成功的攀下了城池來見曹操。

自袁尚棄城而逃後,也不是沒有鄴城軍卒偷偷出城。

可將校級別的還是第一個。

曹操厚待了投降的小校。

翌日便邀請劉標再次強攻鄴城。

從早到晚,才堪堪退去。

見曹操和劉標退兵,審配這才精疲力盡的在城頭休憩。

只是剛休憩不久。

審配就被幾個早就等了一天的將校用碗口粗的麻繩給捆了起來。

“賊子爾敢!”

審配大怒,急要召喚親兵時,卻見侄子審榮竟然也在一旁看著。

審配大驚失色:“審榮,你竟敢叛我?”

本以為只是幾個將校叛亂,沒想到連侄兒審榮也參與其中,審配只感覺心中一陣淒涼。

審榮不敢跟審配的眼神對視,道:“叔父,魏公死了,魏公的兒子也跑了。”

“審家肯留守鄴城為魏公的兒子斷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若頑抗死守,城破後審家老幼一個都活不了。”

“小侄知道叔父對魏公忠心,又對自身名節看得很重,小侄很佩服叔父的氣節。”

“可小侄不能只為了叔父你的名節就讓家小枉死,小侄的兒子今年才一歲。”

“對不住了,叔父!”

見審榮在這找著理由,審配不由大罵:“小兒豎子!有何顏面去見審家先祖!”

面對審配的破口大罵,審榮也不再分辨,帶著人馬開啟了城池,放城外兵馬入城。

圍了兩個月的鄴城,終於破了。

曹操大軍魚貫而入,很快就控制了鄴城四門。

包括審配在內的一干頑抗者,或是被擒,或是被殺,審配家數萬家資也被曹操洗劫一空。

在穩定了城內局勢後,曹操這才派人去邀請劉標入城赴宴。

劉標營中。

呂布的眼神很是兇戾。

“曹操今日邀請孟臨攻城,晚上卻獨自聯絡內應破了鄴城,這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今夜破了鄴城,又死守四門不許軍士入內,生怕孟臨奪城。”

“現在又派人來邀孟臨赴宴,恐怕是有顯擺論功之意,著實可惡!”

被曹操擺了一道,呂布很是不爽。

劉標呵呵一笑:“恐怕不只是顯擺論功,這個時候邀我入城赴宴,宴無好宴啊。”

呂布虎眼一瞪:“孟臨的意思,曹操這是在擺鴻門宴?這剛破鄴城,曹操就想背盟了嗎?”

劉標嘁了一聲:“如今袁紹死了,袁尚又逃了,鄴城也被曹操拿下來了,有沒有我這個盟友已經不重要了。”

“在曹操眼裡,我才是最應該要除掉的一個。”

“倘若能在宴席中將我格殺,對曹操而言,那是大賺。”

“換做我是曹操,我也會設宴將曹操格殺的。”

呂布的怒氣更甚:“既如此,我們就打入鄴城將曹操格殺,今後這天下將無人是孟臨對手。”

劉標不答,看向龐統。

龐統輕輕搖頭:“鄴城如今被曹操把控,也不知道曹操在城內是如何埋伏的兵馬。”

“冒然打入城池,非但討不了好,還會給曹操出兵討伐的藉口。”

“我以為:見好就收,就此退兵回彭城,一面論功行賞犒賞將士,一面上表天子,向天子請功。”

“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冒風險跟曹操爭高低。”

“袁尚雖然逃了,但餘勢尚存,不可讓其尋到機會再反殺回來。”

呂布忿忿:“便宜曹操這黑矮賊了。”

周瑜則道:“不如楚公在城外設宴,邀曹操赴宴;曹操見詭計被識破,必不敢再輕舉妄動。”

“楚公也可跟曹操將冀州和幽州的郡縣劃分明確了。”

劉標搖頭:“沒必要搞這些虛的,再怎麼劃分,曹操都不會認的。”

“沒了袁紹,袁尚已經成不了氣候,我也不擔心在對付曹操的時候會被袁尚趁虛而入了。”

“這一戰打得太久,將士早已疲憊不堪,運糧的役夫也苦不堪言,不可再勞民傷財了。”

“通知各軍:今夜就拔營起寨前往倉亭津。”

“公瑾兄,你留下。我答應你的事,也該兌現諾言了。”

周瑜身體一怔,看向劉標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

龐統則是露出了擔憂的眼神,欲言又止。

待得眾人皆退。

劉標邀周瑜同席坐下,又給周瑜斟上一樽酒。

“公瑾兄,我只會在今夜回答你的疑問,過了今夜,不論你如何追問,我都不會理會的。”劉標靜靜的看向周瑜。

該來的始終會來。

先前不提,是戰事未結束。

如今戰事結束,也是時候坦誠了。

周瑜語氣複雜:“楚公,你可以不踐行諾言的。”

劉標面不改色:“只要我不說,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回答你心中的疑問。”

“可我要用你,就不能疑你,也不能讓你疑我。唯有坦誠相待,才不會讓彼此猜忌。”

周瑜沉默。

良久。

周瑜徐徐開口:“張闓,真是你派的刺客?”

劉標點頭:“是。”

周瑜再次沉默。

片刻後。

周瑜起身,將酒水一飲而盡,轉身就走。

劉標出聲問道:“你不問我原因?”

周瑜止步嘆氣:“彼時立場不同,若能用刺客殺楚公,我和伯符也會派刺客刺殺楚公的。”

“我問,也只是想聽到楚公親口承認。”

“如今聽到了,自然就沒有什麼可以再問的了。”

劉標端起酒樽,輕輕搖了搖:“那公瑾兄今後,是準備歸隱山林,還是助我征戰天下?”

周瑜回頭,凝視劉標的眼神:“我想留在青州,你可敢讓我執掌青州的軍權?”

劉標將酒水一飲而盡,起身笑道:“不僅僅是軍權,還有政權!從現在起,你就是青州牧。”

周瑜瞳孔緊縮:“你就不怕我在執掌了青州軍政後,對你不利?”

劉標指了指周瑜的佩劍:“你有更直接更簡單的方式殺我,又何必舍簡而求繁?”

“我接下里的精力會用於對付曹操,逃去渤海的袁尚就由公瑾兄來對付了。”

“若公瑾兄能擊敗袁尚,待我得了天下,我會追封孫伯符為桓侯,由其子孫紹繼承侯位。”

古諡法中:闢土服遠曰“桓”、克敬動民曰“桓”、闢土兼國曰“桓”。

孫策對楚國是沒戰功的。

桓侯又必須是開疆拓土、威震敵國之人。

劉標這潛意思就是在向周瑜許諾:只要周瑜擊敗袁尚,這功勞就能記在孫策身上,讓孫策的子孫後世都能享受餘蔭。

同時。

這也是劉標為了讓周瑜安心的折中之法。

孫策是劉標派刺客殺的,周瑜若為劉標征戰就是對孫策的不義。

若征戰的目的,是為了讓孫策子孫後世能享受餘蔭,這同樣是對孫策的義。

周瑜轉身,向劉標作揖長拜:“楚公器量弘雅,我今日服了。”

待得周瑜離開。

龐統又自帳外而入。

方才劉標和周瑜的談話,龐統全都聽到了。

“孟臨,你真要將青州讓周瑜來執掌?你應該明白,這其中的風險。”龐統淡淡開口。

劉標輕笑:“我初得青州,本就缺一個能文能武且家世名望都不低的大才來執掌青州。”

“縱觀整個楚國,沒有人比公瑾兄更合適了。”

“公瑾兄帶來的孫策舊部想要再立功勞,也會留在青州助周瑜。”

“有公瑾兄在青州,我就可以全心對付曹操了。”

“我相信公瑾兄,不會負我!”

龐統微微點頭:“既然孟臨決定了,那我也不再多勸。”

劉標笑道:“士元兄,你其實可以多勸的,沒準你多勸幾句,我就改變主意了。”

龐統嘴角一勾:“沒必要。即便周瑜真的反叛了孟臨,我也能將其生擒。無根之萍,一戰可定。”

龐統的意思很簡單:周瑜不是人主且身後又無主,勢力在大,也只是一戰之敵。

沒有幾個大族會單純的去擁護一個軍頭。

尤其是面對楚國這樣的龐然大物時,更不可能。

城內。

曹操等了許久不見劉標入城,遂又遣人出城再請。

只是這結果讓曹操大吃一驚。

“劉標竟然撤兵了?”

“他對鄴城的物資是一點念想都沒有嗎?”

破了鄴城。

這鄴城的物資正常而言是要分配的。

曹操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擺個鴻門宴,在席間誘殺劉標。

如今袁紹都死了,除了劉標再無人是曹操的敵手。

雖然殺了劉標會引起劉備和呂布的復仇,但曹操認為這是值得的。

沒了劉標。

劉備和呂布都不具備掌控青徐荊揚的能力!

沒了劉標。

以劉標為核心聚攏的文武將吏,也會失去主心骨。

再加上:不論是劉標的兒子還是劉備的次子,都太小了!

在席間殺了劉標,必然是利大於弊的!

曹操甚至都有了劉標也想在席間反殺的準備,在城中部署了大量的伏兵。

結果:

劉標直接走了!

就這麼輕輕的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

“劉標可曾留下什麼?”曹操不甘心的問道。

使者搖頭:“除了些破爛的旌旗,未曾發現信件等物。”

聽到使者的回答,曹操心中更是鬱悶。

郭嘉讓使者退下,輕嘆道:“明公,劉標不是孫策,一向不喜歡犯險。想殺劉標,得用非常之法。”

曹操問道:“奉孝可有良策?”

郭嘉凝聲道:“以劉標如今的功勞,足可封王!可假借封王的理由,讓其交出兵馬,回許都接受封賞。”

曹操蹙眉:“劉標又豈會同意?”

郭嘉道:“劉標若不同意,就是有叛逆之心,明公可假借天子名義,再傳檄各郡有識之士討伐劉標。”

“劉標雖然佔了青徐揚荊,但真正能完全掌控的只有徐州。”

“其餘三州,未必會服劉標。”

“只要有一郡叛亂,劉標都得分心平叛。”

“即便劉標能穩住四州,明公也能看清這天下有多少人還在心向天子。”

“若得機會,明公亦可稱王!”

“以王之身,討天下不服,亦可成高祖偉業。”

曹操聽得心動。

如今已經是韓公,想更近一步得看時機。

畢竟。

曹操不姓劉!

在稱王上,曹操比劉標更難。

可若這天下人沒幾個心向天子了,那稱王的阻礙也就不會太大了。

心向漢室和心向天子,是不同的。

“這次,就放過劉標小兒。”

“來日,孤必將其生擒!”

曹操放了句狠話,遂讓人撤掉伏兵和酒宴,派人去打探幷州的情報且給幷州的鐘繇送信。

既然袁紹死了、鄴城也破了,幷州自然也得拿下。

至於逃往渤海的袁尚,曹操暫時沒去理會。

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

建安九年(205),十月。

劉標引兵返回彭城,正好趕上秋收。

今年的彭城,又是個五穀豐登的豐收年。

不止士民百姓歡喜,歸來的將士也是歡喜。

豐收就意味著有糧。

有糧就不會餓肚子。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時代,能吃飽飯才是第一重要的。

犒賞三軍後。

劉標又根據陣亡名單,慰問了陣亡將士的家眷,將陣亡將士的家眷一一安頓。

這一忙碌,就到了年底。

到了年底最後一天,劉標才覓得閒暇返回家中。

長子劉乾已經快五歲了。

次子劉坤也快三歲了。

一大一小還拖著個剛滿兩歲的小呂方。

雖然呂方是劉乾和劉坤的舅舅,但現在的呂方還只是劉乾和劉坤的跟屁蟲,還是個屁顛屁顛呀呀呀的年齡。

劉標將手頭的雜務都交給了文武將吏,在楚公府中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

在此期間。

曹操和劉標聯手擊敗袁紹的訊息,也在荊州和揚州大肆的傳播。

有人歡喜有人憂。

會稽郡某處小宅,陳宮的心頭頗不是滋味。

能對抗曹操的勢力,如今只剩劉標了。

可陳宮,又不願意再去投劉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