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暗暗點了點頭。
劉標的行事風格,龐統也是非常清楚的:
劉標寧可退兵,也不會用“決漳河之水以灌鄴城”這等有傷人和的毒計。
只是不用水計,破鄴城就會變得極難。
鄴城城高水深,城內又有大量的軍士和守城器械。
強攻,是攻不下來的。
不論是曹操還是劉標,如今都是以圍城和誘騙袁紹兵馬出城為主。
“孟臨,你準備如何做?”龐統沒有獻策,而是詢問劉標。
劉標將擬好的檄文遞給龐統,輕笑道:“自然是幹老本行了。”
“我可是稷子!”
“這天下間的奇才俊彥中,若只論農術,我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以鄴城為中心,將檄文傳至諸縣鄉:我要在魏郡屯田,想學習農術的,可自行準備食漿來鄴城。”
龐統細細琢磨了一陣,道:“孟臨是要用攻心計?”
劉標點頭:“瞞不過士元兄。”
“自古堅城難破,破城當以攻心為上。”
“如今鄴城守備森嚴,強攻不是上策。”
“可召民來此,明為屯田,實為亂袁紹判斷。”
這種當著敵城屯田講術,劉標不是第一次幹了。
有經驗!
上個享受這待遇的,還是在皖城自信心爆棚的孫權。
龐統又問:“曹操處,是否要告知?”
劉標搖頭:“不用,我料曹操也會用攻心計!”
“我瞭解曹操,雖然他不敢獨自用‘決漳河之水’的計策,但一定會用此計去嚇唬鄴城的袁紹。”
“曹操又跟袁紹自幼相識,對袁紹也頗為了解,要用攻心計也定是胸有成竹。”
“正好。”
“趁著曹操嚇唬袁紹的期間,我先召民來此,迷糊袁紹的判斷。”
如劉標預料。
當郭嘉回見曹操,陳述了劉標的條件後,曹操也放棄了“決漳河之水”的計策。
雙方利益談不攏,這計策自然就不能用。
就如昔日項羽坑殺秦降卒,丟了關中秦民的民心;劉邦入關卻約法三章,踩著項羽的“殘暴”得到了關中秦民的支援。
有史為鑑,曹操也不想水淹鄴城後,冀州民心就偏向了劉標。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幹。
只是不能用決漳河之水的計策,曹操得有新的對策才行。
思索片刻,曹操吩咐道:
“雖然不能水淹鄴城,但卻可用此計去嚇唬袁紹。”
“奉孝,你立即草擬檄文,讓軍吏抄上百餘份,用長弓射入鄴城。”
“檄文中就寫:倘若袁紹投降,孤就不決漳河之水;倘若袁紹不投降,孤就決漳河之水。”
“以此,亂鄴城民心。”
郭嘉思考片刻,道:“若如此,城內必定會提前挖壕溝排水,未必嚇得了袁紹。”
曹操冷哼:“城內軍民會驚恐,就足夠了。”
“記得在檄文中再提‘天雷降旗’的神蹟,這次,嗯,就謊稱是漳河之神欲助孤。”
“至於劉標處,暫時不用理會,孤料其近日必有動作。”
郭嘉訝然:“明公是說,劉標已經有了破城良策了?可我今日跟劉標談了許久,也沒探出半點口風。”
曹操捻髯:“奉孝你是當局者迷了。”
“若劉標沒有破城良策,又豈會在軍中悠閒的玩投壺遊戲且在那跟奉孝你東拉西扯,孤料劉標定是胸有成竹。”
“倘若孤猜得沒錯,劉標定會跟孤一樣,也用攻心計。”
“很快就會有訊息傳回。”
郭嘉仔細想了想。
今日劉標的確很悠閒,絲毫沒有不能攻破鄴城的焦躁。
只是眼下局勢,郭嘉也猜不到劉標會用何種攻心計來破鄴城。
想不明白,郭嘉索性不想。
在跟曹操仔細核對了細節後,郭嘉將草擬的檄文交給軍吏抄寫了百餘份,然後讓長弓手將檄文射入鄴城。
同時。
曹操又故意當著鄴城守將的面,將兵馬調往漳河,沿途規劃溝渠,一副即將引水灌城的作態。
又派遣使者去黑山,招降跟袁紹有仇的黑山軍張燕。
檄文傳到城內。
的確引起了小範圍內恐慌。
曹操這一招,是在玩道德綁架。
不是孤要決漳河之水,是袁紹不投降。
袁紹若是投降了,孤就不會決漳河之水了。
若袁紹不投降,那你們就去怪袁紹,別來怪孤。
面對曹操這“無恥”的威脅,袁紹只感覺心力更憔悴了。
若曹操攻城,袁紹自恃有兵有將有城池,不會懼怕。
袁紹甚至還能“接著奏樂接著舞”,坐等曹操糧盡撤兵。
可曹操不攻城,就在這玩心理戰,就令袁紹難受了。
不理會吧,城內謠言四起。
理會吧,又感覺曹操是故意來嚇唬的。
無奈之下。
袁紹只能拖著病軀親自見了鄴城的各大家族,又登上城頭安撫眾將士。
又令審配帶人在城內挖排水的壕溝,避免曹操狗急跳牆真的決漳河之水。
曹操也不著急。
每日都往城內拋射檄文。
甚至還“貼心”的給了倒計時。
譬如:還剩五天就挖完了。
又如:袁本初你想好了沒有啊,要不要投降啊。
諸如此類。
怎麼噁心袁紹怎麼寫。
在袁紹忍受曹操的“騷擾”期間,劉標這邊的情報也令袁紹頭疼。
劉標竟然在招募流民百姓屯田!
我們在打仗呢!
你當著鄴城軍民的面在城外屯田?
用的還是我們的田地?
人能不能不要太無恥?
劉標故技重施,又如昔日在皖城“激”孫權一般:你守任你守,我只管屯我的田,傳授我的農術。
在曹操挖溝渠的十日裡,鄴城下聚集了大量的流民百姓,熱火朝天的開始“屯田”。
不僅袁紹懵了。
曹操和郭嘉同樣感到不可思議。
劉標不僅組織軍民屯田,還親自去田間耕田!
而劉標的一萬桃源軍,更是放下武器就開始帶著流民百姓屯田。
熟練得令人都想不到這群農夫竟然會是劉標的親軍!
這讓袁紹瞬間不會了。
本想著曹操和劉標會糧盡退兵,沒想到劉標竟然直接就當著面屯田。
“劉標小兒,這是當真要在鄴城外長期駐紮了嗎?”袁紹鬱氣上頭,忍不住又咳嗽兩聲。
這段時間。
袁紹只感覺身體每況日下,本只是一個小小的風寒,卻又遲遲不見好。
又因曹操決漳河之水的檄文,袁紹拖著病軀安撫了軍民,讓這病情更難見好。
田豐、沮授等人不敢再讓袁紹出府,一應政令都由袁尚代為傳達。
美名其曰:鍛鍊嗣子理政的能力。
以此來避免引起城內軍民的恐慌。
然而。
不知何時,城內又出現了謠言。
謠言稱“袁紹命不久矣”,這謠言還是漳河水神預言的!
為了破解謠言,安撫軍民。
袁紹不得不強撐病軀,披甲在城內巡視了三日。
這一來二去的,袁紹的病又拖嚴重了。
到了八月。
又一則重磅訊息出現在城頭。
黑山軍張燕率其眾十餘萬人投降曹操,曹操封其為安國亭侯。
而在第二日。
曹操又向城頭拋射檄文。
大意是:高幹在上黨被鍾繇擊敗,已經舉幷州投降了。
各種各樣的訊息,不斷的刺激袁紹及城內軍民的神經。
而在劉標這邊。
聚集的屯田民已經超過萬人了。
這萬人不僅僅自備食漿來向劉標學習“農術”,還時不時的在鄴城外唱著各自家鄉的鄉歌。
聽得袁紹更是煩悶。
袁紹心中有了擔憂,遂召來田豐、沮授等人詢問。
“如今有傳聞黑山賊張燕投了曹操,幷州也疑似被鍾繇擊破。”
“劉標又每日在城外屯田,令人奇怪。”
“昨日孤聽得城外皆是河北的民歌,莫非劉標暗中派兵去取其他城池了?”
袁紹頭上纏著絲巾。
似乎如此才能讓頭變得不那麼疼。
田豐擔憂的看著袁紹,勸諫道:“明公,你現在最緊要的是養病,不可再耗費心力操心大事。”
“有尚公子和我等在,足以保住冀州無憂。”
“不論是曹操還是劉標,都只是在用攻心計,妄想以此來亂鄴城民心。”
“只要明公不予理會,安心養病,任曹操和劉標再有詭計,也無濟於事。”
沮授也道:“黑山賊一向不服明公,會投降曹操很正常。”
“高幹治理幷州多年,不是鍾繇輕易能擊敗的,我料這是曹操見黑山賊投降後,故意謊稱的。”
“至於劉標。”
“我曾聽聞劉標在打皖城的時候,就用過屯田講術這招去激怒孫權,如今在鄴城外屯田講術,定也是想故技重施。”
“至於那河北的民歌,明公就更不用擔心了。劉標這是想效仿漢高祖用‘四面楚歌’之計。”
“曹操和劉標的動作越是頻繁,用的計策越是詭異,就越證明他們心中焦急。”
“我已經盡數看破了。”
聽了田豐沮授的勸諫和分析,袁紹暗暗鬆了口氣,只是這頭疼依舊不見好。
“孤最近精神不是很好,一想事就頭疼。”
“鄴城諸事,就有勞費心了。”
袁紹說完,又閉上了眼睛養神。
風寒症狀,很難用藥物治癒。
藥物也只是提高人的抵抗力,讓身體恢復得更快一些。
只是袁紹年近六旬又連遭兵敗打擊,這精氣神又虧空太狠,想要痊癒也不容易。
府外。
田豐憂心忡忡:“明公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城外的曹操和劉標又陰招頻出。”
“如此下去,我怕明公堅持不住啊。”
勸諫袁紹安心休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只是越勸袁紹安心休息,袁紹似乎就越想知道鄴城內外諸事。
曹操也是吃準了這點,天天往城頭拋射檄文,檄文中給袁紹洩露真假參半的情報。
對袁紹這個舊友,曹操也是“煞費苦心”。
沮授同樣心情沉悶。
若袁紹能安心養病,沮授自信能守住鄴城兩年。
兩年的時間,曹操和劉標的後勤絕對撐不住!
只是如今。
袁紹的病情越來越重,讓沮授的信心也逐日降低。
沮授怕袁紹忽然就有了意外,這城內的軍心民心就維繫不住了。
能守住鄴城的核心只有一個:一個健康的袁紹。
只要袁紹健健康康的在鄴城,那就是鄴城軍民的主心骨。
可袁紹若是病重亦或者......,袁尚是挑不起大梁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沮授嘆氣。
眼下這情況,即便智略如沮授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八月中旬。
袁譚奉令押運糧草來到鄴城外。
見到劉標,袁譚納頭就拜:“罪臣袁譚,見過楚公。”
劉標連忙扶起袁譚,道:“顯思兄,萬萬不可如此!”
“昔日你我就曾盟誓:要麼你助我奪天下,要麼我助你奪嗣子。”
“如今你踐行諾言助我,又何必這般生分?”
“這私下裡,不可再喚我楚公!”
袁譚心中羞愧:“是我貪戀嗣子權位,違背了跟賢弟的盟誓。”
“如今押運糧草前來,也只是想盡些氣力,助賢弟拿下鄴城。”
劉標聞言一嘆:“顯思兄,袁伯父可能不行了。”
袁譚吃了一驚:“賢弟這是何意?”
劉標徐徐道:“原本我是想用攻心計破鄴城的。”
“計劃進行到一半,我事先部署在城內的暗探,探得鄴城內如今主事的是袁尚。”
“袁伯父幾乎很少露面。”
“又有傳聞,袁伯父染了風寒,病情一直不見好。”
“我專門快馬去青州,讓顯思兄押運糧草來鄴城,並非想讓顯思兄助我奪城。”
“而是想讓顯思兄入城探望。”
“雖然顯思兄早已過繼,但血脈之情血濃於水,又豈是過繼二字能淡漠的?”
袁譚的表情變得複雜。
要說對袁紹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假的。
袁譚作為嫡長子,自幼肯定是受到袁紹寵愛的。
只因袁譚生母死得早,袁紹和後妻又都偏愛袁尚,這才讓父子親情變得淡漠。
如今聽聞袁紹在城內極有可能染了重病,袁譚這心中又是心慌。
想去鄴城,又顧忌如今的立場。
“慰問的禮物,我都替顯思兄準備好了;顯思兄也不必洗漱休憩,就這般入城吧。”
“倉促而去,更顯真情。”
“倘若袁伯父真的病重,顯思兄也能有機會盡孝膝前。”
“只是這鄴城去了,顯思兄再想出城就不容易了。”
劉標循循善誘。
這些話聽在袁譚耳中,更激起了袁譚對袁紹的擔憂。
“我這就入城。”袁譚終究還是不敢放下對袁紹的掛念。
劉標提醒道:“顯思兄,務必記住。”
“若能入城見到袁伯父,切不可談任何國事,只談跟袁伯父的往日情誼。”
“你是以一個孝子的身份入城,而非以楚國使者的身份入城。”
“若有人故意要跟你談國事,你都可用‘孝義’避而不談。”
袁譚點頭表示記住,匆匆往城門而去。
龐統轉過身來,淡淡開口:“孟臨,你這樣騙袁顯思,就不怕他對你生恨嗎?”
劉標目視鄴城方向:“立場不同,不能因為私事廢了國事。”
“雖然城內的探子有傳出訊息,但並不能肯定袁紹的病情。”
“袁紹不死,鄴城就破不了。”
“倘若袁紹真的病重,就讓顯思兄送袁紹一程。”
袁紹染病,是意外之喜。
劉標其實都做好了長期屯田跟袁紹拼忍耐的準備。
猶如諸葛亮的五丈原屯田計,比的就是誰能堅持更久。
而袁紹染病、袁尚主事的訊息傳出,劉標果斷的將袁譚從青州調來,要用袁譚來確認袁紹是否真的重病難愈。
刻意提醒袁譚的話,明面上在讓袁譚盡孝道,實則是為了引起袁尚對袁譚的猜忌。
一個重病的老父親,在病榻上還要看見二子相爭,這心中的淒涼可想而知。
稍有不慎,就得飲恨歸西。
劉標這一招挺陰險的,陰險得連龐統都忍不住多提了一句。
話雖如此,但只是相對決漳河之水灌城,劉標這一招又顯得挺和善了。
更何況。
若袁紹真的病重,劉標也讓袁譚見到袁紹最後一面。
是感恩還是生恨,也不是太絕對。
鄴城下。
袁譚的到來,著實嚇了城頭守將一跳。
聞訊而來的袁尚,指著袁譚大罵:“袁譚狗賊,你還有何面目來鄴城?”
袁譚看著城頭披甲持戟的袁尚,高聲呼道:“顯甫,讓我入城。”
袁尚喝道:“你一個叛魏降楚的逆賊,竟然還想入城?”
袁譚面不改色,直接將盔甲和武器都扔到了地上,:“顯甫,我已經脫掉了盔甲,丟了武器。”
“現在的我,是以一個兒子的身份要入城見我的阿父。”
“得知阿父染病,我自青州馬不停蹄的趕來,只為見阿父一面,煎藥端藥,奉以孝道。”
“如今你已經是魏國的嗣子,難道還容不下我一介白身嗎?”
袁尚心中慌亂,大喝道:“休得胡說!公父身體好得很,何時染病了?”
袁譚再呼:“既然沒有染病,你為何要阻止我入城?”
袁尚心中氣惱不已。
袁譚這麼問,直接將袁尚的回答堵死了。
不讓袁譚入城,那袁紹可能就真的染病了,這是會動搖軍心的。
讓袁譚入城,袁尚心頭又不舒坦。
一時之間,袁尚陷入兩難。
最終。
袁尚只能讓人放下吊籃,喝道:“你如今降了劉標,我是不會開城讓你入城的。”
“念你一片孝心,可坐這吊籃登城。”
袁譚看了一眼吊籃,咬了咬牙,坐上了吊籃。
而在遠處的高臺。
曹操目睹了城下的動靜,目光也變得銳利:“連袁譚也來了,看來劉標掌握了孤不知道的情報。”
“本初,恐怕是真的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