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評的話如同一柄尖刀一般直入袁譚的內心。
沒了嗣子,又能如何?
倘若袁紹得了天下,袁譚就得一輩子向袁尚服軟低頭。
不是皇家時,就已經沒親情了。
若成了皇家,這親情就更淡薄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投靠結義兄弟劉標。
最起碼以劉標的器量,是容得下袁譚的。
袁術的兒子袁耀、女婿黃猗、女兒袁姬,如今都受劉標庇佑。
袁譚又過繼給了袁基。
這要論起嫡庶長幼來,這汝南袁氏還得是袁譚來當家。
只是袁譚這心中遲遲又下不了決定。
“仲治,我若投了孟臨,天下人豈不會認為我袁譚是個不孝之人?”袁譚尋了個理由。
其實這也稱不上理由。
都過繼成袁基的嗣子了,跟袁紹名義上也是沒父子關係的。
辛評心知肚明。
袁譚這是在讓辛評鋪臺階。
臺階鋪不好,自然就不能下臺。
辛評正色道:“使君何出此言?”
“昔日,魏公寵溺後妻,偏愛袁尚,認為袁尚姿容最是相似,想以袁尚為嗣子。”
“又恐廢長立幼,會壞了名聲。”
“魏公遂以故太僕一脈無人繼嗣為由,將使君你過繼。”
“方今,魏公欲行僭越之事,此舉是在壞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忠義之名。”
“使君身為故太僕一脈嗣子,又豈能讓魏公壞了故太僕的名聲?”
“身為嗣子,寧可捨棄一身富貴也要維護先父之名,此乃大孝!”
“天下人又豈會認為使君是個不孝之人?”
辛評是懂辯經的。
也是懂文字的博大精深的。
這話一出。
袁譚就不是勢窮叛離袁紹,而是為了“孝義”歸於正途。
大漢以孝治天下。
只要扯上孝字,這大義就有了。
曹操甚至都能打著替父報仇的名義擅自攻伐徐州。
同樣。
袁譚亦可以打著“孝義”的旗號,棄暗投明,投奔中山靖王之後的楚公劉標。
袁譚眼前一亮。
辛評這話直接說到了袁譚的心坎上了。
對啊!
我身為嗣子,豈能不維護先父之名?
先父為了國家,死於董卓之手;我為了先父,理當匡扶漢室。
有了大義,袁譚內心的頹廢也少了大半。
雖說在明眼人看來,袁譚假借“孝義”之名頗為無恥,但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德行”。
談的都是“利益”二字。
利益均沾了,才能變得和諧。
“仲治言之有理!”
“我身為太僕之後,豈能不識大義,助紂為虐?”
“你出城告訴呂布,我只降大漢,不降呂布。”
袁譚這是在玩文字遊戲了。
如今大漢尚在,降的自然就是大漢。
辛評暗暗鬆了口氣。
袁譚既然同意了,那這之後的事就好辦了。
至於是降大漢還是降呂布,這不重要。
都只是個名義罷了。
不多時。
城門開啟。
辛評策馬而出,來見呂布,具言袁譚只降大漢一事。
呂布聞言大笑:“我乃是大漢的溫侯,只要袁譚願降,是降大漢還是降本侯,皆可!”
辛評得了承諾,又返回城中。
又一陣後。
袁譚引高唐城內眾將校出城請降。
呂布大笑上前,扶起袁譚道:“孟臨乃是本侯女婿,你是孟臨的義兄,按輩分,你也是本侯的義侄。”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今日你肯助孟臨,孟臨也不用心哀與你刀兵相見了。”
袁譚面有愧色:“是我對不起孟臨。”
“昔日官渡一戰前,我曾與孟臨對賭:若家父勝,孟臨助我當嗣子;若家父敗,我助孟臨取天下。”
“如今因我貪戀魏公嗣子位,違背了昔日跟孟臨的對賭,是我這個義兄先違背了義。”
“孟臨卻還念著跟我的結義之情,如今想來,我心中更是慚愧。”
“若溫侯肯信我,我願親自去招降青州各郡縣,一同歸附楚國。”
呂布大笑:“本侯也正有此意!”
“你去招降青州各郡縣,就不用跟沮授袁熙對上。”
“同室操戈,是本侯不願看到的,也是孟臨不願看到的。”
龐統又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袁譚:“這是孟臨託我一定要轉交給你的。”
袁譚愣了愣,隨即接過書信一看。
只見信中內容,大抵都是關切之詞。
最後更是許諾,若得了天下,袁譚世代為汝陽侯。
汝南袁氏,世居汝陽。
以袁譚世代為汝陽侯,這是在承諾不會在得了天下後就事後清算汝南袁氏,也是變相的讓袁譚成為汝南袁氏的話事人。
汝陽侯都當不了話事人,誰還能當?
看到信中的關切之語和許諾,袁譚更是感動不已。
“孟臨如此掛念我,我竟為了去爭那不屬於我的嗣子跟孟臨反目。”
“實是羞愧!”
將信小心翼翼的收好藏在懷中,袁譚向龐統一拜:“士元跟孟臨結義,我亦跟孟臨結義。”
“士元便是我的義弟。”
“今後若有吩咐,儘管直言,我必全力相助。”
雖然袁譚跟劉標、龐統跟劉標,結義性質不太一樣,但袁譚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龐統也不能來一句“各論各的”。
龐統遂也拜道:“顯思兄言重了。”
“如溫侯所言,同室操戈不是孟臨願意看到的;顯思兄可引本部兵馬返回北海,舉旗響應孟臨。”
“河北其餘事,就不用顯思兄費心了,這也是為了顯思兄的名聲著想。”
袁譚再嘆。
這要是換成旁人,或許就得讓袁譚引兵去打袁熙了。
孟臨對我,是真夠義氣。
是我負了孟臨。
袁譚離開了。
帶著辛評以及呂布營中的俘虜一併離開的。
這些俘虜若是留著。
呂布還得派人看押,還得消耗糧食,還得提防關鍵時刻反戈一擊。
交給袁譚,倒也省事。
同時。
呂布又派快馬將戰報星夜兼程的送往彭城。
這次對袁紹作戰,呂布只是劉標的“大將”,一切軍政諸事都是由劉標來主掌的。
以呂布的身份,其實也不用如此頻繁的向劉標送戰報。
龐統則是私下規勸:
劉標如今身為楚公,不能經常上前線。
這軍中將士對劉標就會缺少敬畏,只知有統兵的大將不知有劉標。
若遇上居心不良的,就容易變得尾大不掉。
因此。
呂布得以身作則,向軍中將士樹立一個榜樣。
要讓這些將士深刻的記住:不論統兵的大將是誰,軍中將士必須將劉標視為最高統帥。
呂布自個兒就是殺丁原殺董卓的狠人,對軍中這種情況也是非常瞭解的。
涉及到了自身利益,呂布也不能不考慮周全。
故而在跟龐統仔細商量後,呂布在軍中也新增了不少的軍規。
其中最重要一條。
每日操練時,全軍將士都必須先高呼:為大漢效死!為楚公效死!為稷子效死!
為大漢效死是樹立國家凝聚力。
為楚公效死是區別劉協和劉標。
為稷子效死是讓將士知道具體效死的人。
劉標的名諱不能輕易高呼,但稷子是可以想怎麼高呼就怎麼高呼。
楚國的將士,也少有不知道稷子是誰的。
在袁譚歸降後,呂布一面整軍,一面派人打探西面的顏良郭圖和北面的沮授袁熙。
魏軍三路兵馬。
如今只擊敗了袁譚一路,尚有兩路未擊敗。
相對於袁譚。
不論是沮授袁熙還是顏良郭圖,都要更難應對。
畢竟。
袁譚是劉標的義兄,可以說之以情述之以理,曉以利害。
而剩下的。
就只能靠攻伐了。
或是伐謀、或是伐兵、或是伐城,只要對方還有一口氣,就只能強攻。
.....
平原城,北部。
周瑜、魯肅、陸議、太史慈、甘寧、呂蒙、徐盛、潘璋、丁奉等將,引揚州精兵苦戰多日。
江東四大都督,不論已經長成的還是沒長成的都聚在了此地。
又有太史慈、甘寧、徐盛、潘璋、丁奉等成名或沒成名的持戟相隨。
以寡敵眾,士氣不減。
反觀對面的袁熙,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自得知袁譚兵敗被困高唐城,袁熙這內心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袁譚敗了,今後就囂張不起來了。
憂的是袁譚敗了,今後也會受到袁譚牽連。
以至於。
袁熙的內心頗為糾結。
既希望袁譚敗,又不希望袁譚敗得太慘。
“沮監軍,這樣強攻也不是辦法。”
“呂布分的這支兵馬,也太能打了,我麾下的驍將都死了好幾個了。”
“不如暫且撤退,讓呂布集中兵力去打高唐城,我等趁機再殺回來。”
袁熙心中忿忿。
一萬步騎以寡敵眾,竟然還佔不了優勢!
沮授掃了一眼袁熙,道:“熙公子,你還沒發現嗎?”
“呂布根本沒有分兵勢,這支兵馬是來增援呂布的。”
“領兵的,是昔日江東吳侯孫策的義弟周瑜!”
“劉標真是好手段,河北的情報一直都顯示,周瑜因為孫權被流放而心灰意冷,去了舒縣隱居。”
“沒想到竟然親自引了兵馬來平原國。”
“從一開始,呂布就沒想我等放在心上。”
袁熙忿忿道:“沮監軍,我不想知道這周瑜是誰,我只知道再這樣打下去,我這一萬步騎計程車氣都快打光了。”
沮授默然。
袁熙這支兵馬是走幽州帶來的。
單論軍士的體格,稱得上是精兵。
可要論軍事素養,也只能勉勉強強夠看。
若是遇上普通的對手,憑著人數優勢還能所向披靡。
遇上週瑜這等難纏的,這人數優勢就發揮不出來了。
沮授暗暗一嘆:終究不能跟打河內的精兵相提並論。
袁紹的精銳大部分都去了河內,小部分在鄴城。
來跟劉標打的,是袁譚的青州兵、袁熙的幽州兵。
說好聽叫精兵,說難聽就是烏合之眾。
也就顏良走鄴城帶來的兵相對精銳。
若真是身經百戰的精兵,沮授能拿這一萬步騎將周瑜幹得體無完膚。
良久。
沮授搖頭:“我軍士氣雖然低了,但周瑜計程車氣也不會一直旺盛。”
“現在拼的就是誰更能堅持。”
“我已經派人去鄴城嚮明公請求支援,只要明公的兵馬一到,即便呂布破了高唐城,這青州的局勢我也能穩住。”
袁熙和袁譚一心想的是嗣子之爭。
沮授一心想的是大局。
早在第一日沒擊退周瑜時,沮授就派人去了鄴城。
隨後每隔一日,沮授就會派一名信使去鄴城。
如今過了六日,沮授已經拍了六波信使去鄴城了。
若第一個信使去了鄴城,袁紹不重視。
那麼第二波、第三波......第六波,袁紹再不重視那也就太自矜了。
比起幾年前,沮授在行事上少了低效率的勸諫多了高效率的手段。
行事必留多手準備。
河北兵多,這就是優勢!
按兵不動,那是最愚蠢的行為!
正說間。
斥候急急來報:“稟監軍,呂布破了高唐城,青州的袁刺史,投,投降了。”
袁熙大驚:“投降?你可看清楚了?袁譚是被生擒還是被投降?”
斥候強調道:“是投降,不是生擒。小人還探得,袁刺史傳檄青州諸郡縣改旗易幟,高掛“楚”字旗。”
袁熙聞言大怒:“袁譚逆賊,竟敢背叛大魏!”
城破就算了。
袁熙也沒指望被呂布一戰擊潰的袁譚能反敗為勝擊敗呂布。
可傳檄青州諸郡縣改旗易幟且高掛“楚”字旗。
這是背叛!
這是對袁熙的背叛、對袁紹的背叛、對大魏的背叛!
“沮監軍,我們現在留在此地已經沒什麼用了,得速速退回渤海佈防,否則袁譚定會趁機取渤海。”
“若渤海丟了,我這一萬步騎就沒糧草可用了。”
袁熙又怒又急,已經萌生了退意。
沮授的眼神變得冷冽:“熙公子,妄言亂軍心,是什麼罪?”
袁熙一愣:“沮監軍,你這是何意?”
沮授冷哼:“我也想問,熙公子你又是何意?”
“誰告訴你,我等留在此地就沒用了?”
“誰告訴你,不退回渤海佈防,袁譚就會趁機取渤海?”
被沮授三連問,袁熙臉紅脖子粗:“這,這,這都是我推斷的,又有什麼問題?”
沮授哼道:“無知!愚昧!”
“若是退回渤海,呂布軍就能直接往西去打鄴城。”
“袁譚投降叛魏,熙公子你又兵敗逃回渤海,整個冀州都會因為你兄弟的愚蠢的震盪。”
“我方才就說了!”
“我已經派人去鄴城嚮明公請求支援,只要明公的兵馬一到,即便呂布破了高唐城,這青州的局勢我也能穩住!”
“從現在開始,幽州軍由我指揮,你不得再插手任何一道軍令。”
袁熙被沮授這一頓喝斥,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強辯道:“我跟袁譚那廢物不一樣!”
沮授眼神漠然:“在我看來,沒什麼不一樣。聽我號令,全軍向西偏移,先去東武城。”
袁熙再想開口反駁時,被沮授冷漠的眼神給盯了回來:“不想戰後被明公責罵,就老老實實的聽命!”
袁熙氣勢一洩,不敢再跟沮授頂嘴。
沮授很是果斷。
在接替袁熙下令後,就將兵馬轉移去西面百里外的東武城。
沮授剛走不久。
呂布的兵馬就走東面的龍湊迂迴殺來。
“竟然跑了?”
看著滿營空立的旌旗,呂布驚訝不已。
在打探了沮授袁熙的情報後,龐統就制定了走龍湊迂迴去沮授袁熙後方的戰術。
卻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
而在另一邊。
走倉亭津向平原國轉移的顏良郭圖,在中途也探得了袁譚投降的情報。
袁譚的投降,差點沒氣得郭圖當場吐血。
好!好!好!
我費心費力的想來幫你,你投了?
早說你要投,我在黎陽待著不好嗎?
又是損兵折將又是勞累將士,結果卻是袁譚投了。
這樣的結果,令郭圖難以接受。
顏良同樣被驚得不知所措:袁譚投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郭監軍,我們還去平原嗎?”顏良沒了主意。
郭圖忿忿:“現在去平原,顏將軍是要獨自面對呂布嗎?”
“就我們這點人,去打兵勢正盛的呂布還要提防倉亭津的張飛?”
“你覺得能贏?”
顏良悻悻地道:“我知道不能贏,所以向郭監軍請教。”
只是在心底。
顏良更委屈了。
怎麼聽郭圖的,又走黴運了啊!
我到底是應該聽郭圖的,還是不應該聽郭圖的啊!
平心而論。
郭圖的判斷力其實是不錯的。
只是顏良最近的運氣似乎差到離譜,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
這戰場上的瞬息萬變,似乎全都往顏良身上覆蓋了。
郭圖將水囊的水往臉上一灑,又用手抹了抹,強行讓頭腦冷靜。
“袁譚雖然投降了,但沮授袁熙還在。”
“沮授善兵,即便得知袁譚投降也不會輕言失敗。”
“以我觀之,沮授應該會暫時將兵馬移去東武城。”
“東武城有大量的糧草,可以補給軍需。”
“將戰線拉長,也能更清晰的判斷呂布入河北的兵力部署。”
“立即折道,去東武城跟沮授袁熙匯合!”
“再派人去鄴城告訴明公,嗣子之爭結束了,自今日起,河北上下都會支援尚公子為嗣子!”
顏良吃了一驚:“郭監軍要支援尚公子?”
郭圖一向被袁尚輕視,這事顏良也是知道的。
故而。
郭圖要支援袁尚,讓顏良頗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