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
董承府邸。
駱俊優雅的品著小酒,一旁的董承卻是面有焦色。
等了許久。
董承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焦意:“孝遠兄,楚公到底何時舉兵?”
昔日。
曹操謀了陳國,又惱恨駱俊奸猾,只表奏駱俊當了個少府令史的小官,不許其離開許都。
駱俊在許都也是安分,在其職謀其事倒也樂得悠閒。
就在駱俊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時,“偶遇”了剛得了衣帶詔的董承。
駱俊向董承表明了“天策府密探”的身份,“自稱”奉劉標的命令一直在許都主持一眾密探諸事。
又承諾董承,會聯絡劉標在元宵前舉兵引許都兵馬出城,給董承製造機會。
當然。
以上資訊都是駱俊的自述,真實性有幾分,董承不能斷定。
對同樣稱公的劉標,董承也是將其視為了亂臣賊子的。
若不是想利用劉標,董承也不會同意駱俊的“提議”。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劉標舉兵了,訊息卻遲遲不至。
這令董承很是惱火。
駱俊頭也不抬:“車騎將軍,你也曾帶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可心急。”
董承急切道:“元宵將至,我又豈能不心急?”
“若楚公不能在元宵前引走曹操在許都的兵馬,我又如何能助陛下誅賊?”
駱俊優雅依舊:“恕我直言。”
“車騎將軍雖然有陛下衣帶詔,但詔書中既無陛下印記又無陛下署名。”
“楚公也得仔細斟酌準備,以免遭了算計啊。”
董承眼有怒意:“孝遠兄的意思,是我在跟曹操合謀?”
駱俊抬頭輕笑:“車騎將軍跟曹操一向親近,我有此懷疑也是很正常的。”
董承臉色一沉:“孝遠兄,如今萬事俱備,只等楚公舉兵。你現在懷疑我的用意,這是在戲耍我嗎?”
駱俊輕輕搖頭:“車騎將軍,莫急。”
“成大事者一定要能沉得住氣,否則極容易因小失大。”
“我若真想戲耍你,又豈會替你聯絡楚公?”
“不論你是否跟曹操合謀,只要我替你聯絡了楚公,我在許都就已經是半隻腳踏入棺材了。”
“我死了事小,壞了楚公的部署事大。”
董承面色緩和:“孝遠兄,我不能不急。曹操奸詐,若不能早日行事,難免會夜長夢多。”
駱俊不為所動,依舊優雅而從容:“車騎將軍,稍安勿躁。”
“若明日再無訊息,就意味著楚公探得了新的情報,不宜舉兵。”
“這不僅僅是為了陛下,也是為了爾等性命。”
董承無奈。
只能悶悶的繼續飲酒。
半個時辰後,駱俊起身離開。
在轉了幾個巷道後,一個黑衣人攔住了駱俊:“駱令史,司空有請。”
駱俊優雅點頭:“煩請帶路。”
不多時。
駱俊來到司空府。
見曹操高坐主位,駱俊不卑不亢,作揖行禮:“少府令史駱俊,見過司空。”
曹操目光寒冽,不怒自威:“駱令史近日,跟車騎將軍走得頗近啊。”
駱俊輕聲應道:“車騎將軍好客,盛情難卻。”
曹操冷哼:“可孤怎麼聽聞,你似乎在跟車騎將軍密謀大事。”
駱俊面不改色:“司空定是聽錯了,我一個小小的少府令史,又能跟車騎將軍密謀什麼大事?”
“更何況,車騎將軍也非良善。不僅為人貪婪殘暴、專橫跋扈,還肆意妄為、貪財成性。”
“昔日陛下東歸時,車騎將軍竟派人去搶皇后手中的絹布。”
“皇后身邊的侍女不給,就被車騎將軍派的惡徒殺了,鮮血都濺了皇后一身。”
“這等兇徒,竟也能當車騎將軍。”
曹操呵呵:“你方才不是還稱‘車騎將軍好客,盛情難卻’嗎?”
駱俊嘆道:“不稱又能如何?我只是個小小的少府令史。”
曹操哼道:“你這是在怪孤罷了你的陳相之位了?”
駱俊搖頭:“司空誤會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少府令史雖然官小,但也清閒。”
見駱俊對答如流且面無異色,曹操又問了幾句後就讓駱俊離開。
屏風後轉出司空軍祭酒郭嘉。
“跟我猜測的一樣,董承應該是被駱俊給誑騙了。”郭嘉眼神凌厲。
董承衣帶詔密謀的事,早被曹操得知。
出賣董承的是董承府中的一個奴童,在拷問後得知,奴童是在被董承鞭笞後遇到了一個自稱司空府的小官。
奴童被慫恿後,才決定出賣董承獲取富貴。
經奴童證實。
那個自稱司空府小官的正是少府令史駱俊。
曹操眉頭緊蹙:“沒想到駱俊在許都沉寂了幾年,竟還會替劉標辦事。”
駱俊既不是劉協的親信,又不是如董承一般想將曹操取而代之的野心之輩。
沉寂幾年忽然高調行事,背後必然有人指使。
駱俊的妻兒又在彭城。
這指使駱俊的人也就不難猜測了。
郭嘉又道:“那奴童招供說,劉標會在元宵前舉兵引明公兵馬出許都,給董承製造作亂的機會。”
“如此部署,我猜測劉標是想借明公之手來除掉天子身邊可用的人。”
“然後再獲得一個舉兵勤王的大義名聲。”
“真是一如既往的陰險啊。”
曹操冷哼:“這也不是劉標第一次使詐了。”
“正好,孤也想讓天子真正明白,沒有誰會真的將他這個天子當回事。”
“袁紹也好,劉標也罷,都想爭這天命。”
“董承一個在東歸途中欺凌皇后的,更不配談忠義。”
“趁著這個機會,孤也演一出苦肉計,免得朝中那群腐儒隔三差五的尋孤的不對。”
郭嘉又道:“彭城傳來訊息,劉標尊弘農王妃為嫂。且讓弘農王妃拜譙郡名醫華佗為師,學習醫術。”
曹操訝然:“劉標尊弘農王妃為嫂,是在拉攏宗室人心;可讓弘農王妃拜華佗為師,這又是為何?”
郭嘉搖頭:“這點我也猜不透,也或許是弘農王妃想要習醫。”
曹操眉頭緊蹙:“劉標小兒行事,一向都有深意,不可大意,讓探子密切關注弘農王妃在彭城的言行。”
頓了頓。
曹操又問:“袁紹處,最近可有異常?”
郭嘉想了想道:“近日有訊息傳來,袁譚和袁尚在鄴城大打出手,似乎是因為嗣子一事。”
曹操呵呵一笑:“以前袁紹只是大將軍,如今袁紹是魏公,這當了魏公定然就得立嗣子了。”
“袁紹又偏愛幼子袁尚,嗣子必然是想立袁尚的;袁紹又恐廢長立幼取禍,又不敢直接立袁尚為嗣子。”
“孤猜測,袁紹是故意在縱容二子相爭。”
郭嘉眼神一動:“明公,這或許是個讓袁紹南下的機會。”
曹操猜到了郭嘉的用意:“奉孝之意,給袁紹製造南下的理由。”
“根據南下途中二子的表現,來確定誰才是魏國的嗣子?”
郭嘉點頭:“劉標自恃年少,一直不肯明面上跟袁紹翻臉,只顧練兵積糧。”
“劉備又在荊州退了劉璋,一心撲在鎮撫荊州士民上。”
“荊揚徐的民生也得到了恢復,若讓其安心練兵積糧,對明公也是極為不利的。”
“既然決定要聯劉滅袁,就得早日定下大勢。”
“待得天下二分,也不怕劉標再用陰謀詭計了。”
“明公可將計就計除掉董承等人,給袁紹一個出兵的理由。”
“也可趁機讓劉標,在明面上跟袁紹撕破臉皮。”
原本郭嘉是想讓曹操聯袁滅劉,又因曹操想稱公一事導致荀彧的不滿。
無奈下。
郭嘉也只能認同荀彧聯劉攻袁的戰略。
畢竟。
若沒有荀彧的支援,曹操必定實力大損。
到時候就不是聯袁滅劉和聯劉滅袁了,聞著味兒的劉標和袁紹會聯手將曹操踢出局。
實力不夠,是沒資格當盟友的。
在跟郭嘉商議了細節後。
曹操也不等劉標舉兵,直接派兵緝拿了種輯、吳碩、王子服和吳子蘭四人。
又喚出董承府中奴童佐證。
種輯四人哪敢承認,紛紛指責奴童是血口噴人。
曹操也不跟種輯四人分辨,次日直接帶著眾人去董承府邸。
當著董承的面搜出了衣帶詔。
掃了衣帶詔的內容,曹操不由哂笑:
“董承,孤自問對你已經足夠厚待了。”
“給你封侯,又讓你當車騎將軍,你卻想要殺了孤。”
“世間無情義者,屬你董承為最。”
董承見事洩,又驚又恐:“我雖奉詔,但未有加害司空之舉。還請司空饒恕我等妻兒,我情願以死謝罪。”
曹操嘁了一聲:“一介鼠輩,竟也想妄留身後名,遭了算計尚不自知,何其的愚蠢。”
“你等妻兒,皆因你的愚蠢而死,去了泉下就別怪孤了。”
董承驚愕不已。
我遭了算計?
是駱俊?
我被駱俊誑騙了?
董承又驚又怒,高呼大喊:“駱俊何在?”
曹操卻是不理會,只下令道:“將董承、種輯、吳碩、王子服、吳子蘭五人,全家良賤,盡皆監禁。”
“待孤稟明天子,擇日問斬!”
曹操的動作很快。
在監禁了董承五人全家良賤後,又帶劍入宮。
見曹操氣勢洶洶而來,心虛的劉協驚懼問道:“司空何事發怒?”
曹操持劍大喝:“董承謀反,陛下可知?”
劉協頓感手腳冰涼。
董承誤朕!
這衣帶詔送出去還沒半個月,董承就謀反失敗了,劉協只感覺一陣不真實。
心中又是驚懼又是懊悔又是不甘。
劉協雙手顫抖,裝傻道:“司空,董卓早就伏誅了。”
曹操湊近大喝:“不是董卓,是董承!”
看著立在眼前的利劍,劉協硬著頭皮道:“司空,朕真不知啊。”
曹操將衣帶詔往劉協臉上一扔:“那就請陛下仔細瞧瞧,這血詔是誰寫的!”
看到血詔,劉協再也沒了言語。
曹操冷哼,令許褚將董貴妃拖出。
董貴妃花容失色,大呼求救:“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劉協不忍道:“司空,董承謀反,與董妃無關。還請司空見憐。”
曹操呵呵冷笑:“董承謀反,董貴妃又豈會無辜?其餘人都要死,董貴妃卻不死,又如何服眾?”
“陛下,你若安安心心的待在深宮裡,孤也不會為難你;可你要滋生事端,那也休怪孤不念舊情了。”
“許褚,將董貴妃拖出宮門!”
見董貴妃被許褚強行拽走,劉協的臉色也嚇得慘白。
更多的。
又是無奈、沮喪、頹廢。
為什麼沒有隕石來幫朕啊!
當日。
董承五人全家老小以及董貴妃全都被押送各門處斬,死者七百餘人。
整個許都都為之驚懼!
曹操又派少府令史駱俊前往彭城,給劉標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很直接:人,孤還你了;事,孤也做了。若再藏著掖著,孤也只能去請本初喝酒了。
“曹操又急了。”
劉標將曹操的來信扔進火盆,起身向駱俊一拜。
“昔日若非駱兄及時覺察到曹操的陰謀,彭城定會再遭曹操屠戮。”
“駱兄能安然返回彭城,實乃天幸也!”
曹操奇襲彭城一戰,若不是駱俊暗中派妻兒入彭城,劉標也無法及時應對曹操的奇襲。
這一拜,劉標是真心感激。
在駱俊被曹操軟禁在許都後,劉標也屢屢嘗試助駱俊脫困。
只是駱俊不肯用天策府密探的性命去換自己的性命,一直不肯離開。
在跟龐統仔細商討後,劉標將駱俊納入了除劉協的計劃中。
龐統曾定三策:下策,派遣刺客刺殺;中策,造勢讓曹操殺;上策,天子罪己自殺。
劉標三策並行,派了大量的密探入許都,收買和拉攏對曹操不滿的公卿大臣。
也可以說。
這延後了幾年的衣帶詔,其實是劉標一手促成的。
趁著劉協對曹操、劉標、袁紹同時封公的不滿,劉標派密探接觸了伏完。
以“劉標善待弘農王妃”為引子,向伏完許了諾。
伏完又密告伏皇后,讓伏壽給劉協提議,以衣帶詔的方式給董承下令。
伏皇后本就對董承昔日殺侍女搶絹布的事耿耿於懷,就同意了伏完的計劃。
事成則除掉曹操,事敗則除掉董承父女。
對伏皇后而言,這是穩賺不虧的。
對伏完而言同樣如此。
事成則除掉曹操,事敗則得到劉標的庇護。
原本劉標可以隱秘的讓曹操不知情,為了讓駱俊回到彭城,劉標故意讓駱俊去接觸董承。
實則是在告訴曹操:事,是我做的;人,我得帶走。你自己看著辦。
駱俊也明白。
劉標為了讓自己安然回到彭城,給曹操讓了不少的利益。
心中亦是感動。
“楚公恩義,駱俊沒齒難忘;今後楚公之事,便是駱俊家事。”駱俊跪拜行禮。
這話相當於是在向劉標表態,從此以後駱俊就是劉標的家臣了。
劉標連忙扶起駱統:“駱兄不必如此。若無駱兄在我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也無我的今日。”
“駱兄久未歸家,理當先回家看看妻兒。”
想到妻兒,駱俊這思歸的心也更急切了。
劉標又喚來淩統,介紹道:“這是我的親衛淩統,跟駱兄之子駱統甚為投緣,我便做主,見證兩人結義為兄弟。”
駱統十一歲,淩統十五。
一個是劉標一直都在招撫的天才少年,一個是桃源軍八健將之一也是劉標的親衛。
讓兩人結義為兄弟,絕不是因為兩人都名統。
劉標只是單純想給兩人找個兄弟相互幫襯,畢竟都是揚州人。
駱俊見淩統生得魁梧英氣,心中也是歡喜。
與淩統見了禮後,駱俊便在淩統的帶引下歸家。
在駱俊離開後,劉標召來龐統具言許都變故,又將曹操的書信內容告知龐統。
“曹操不希望我再韜光養晦,著急想要滅掉袁紹,近日必有大動作。”
“眼下顯思兄和袁尚的嗣子之爭尚未結束,顯思兄也沒有真正下定決心助我成事。”
“不如趁此機會,讓顯思兄死了心罷。”
劉標淡淡開口。
早在官渡之戰前,劉標就曾跟袁譚有賭約。
若曹操輸了,劉標助袁譚奪權;若曹操贏了,袁譚助劉標取天下。
後因劉標介入了官渡之戰,讓曹操和袁紹罷兵言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袁譚沒提,劉標也沒提。
袁紹封魏公後,袁譚又起了爭嗣之心,一心想跟袁尚爭個高下。
且不提袁譚能否爭贏,讓袁譚當嗣子是不符合劉標的利益。
龐統仔細思考了當前局勢,道:“既如此,待袁紹決定南征,徐州兵就立即引兵奪青州。”
“得了青州後,不用去管冀州,沿海北上奪幽州搶奪戰馬,避免今後在跟曹操爭鋒時,騎兵處於劣勢。”
“這一戰得快,不能給曹操和袁紹打到一半又罷兵言和的機會。”
“要給曹操緊迫感,讓其全力奪取幷州和冀州。”
“只有戰事結束得越快,袁紹在河北的底蘊才沒機會發揮。”
“否則,即便袁紹暫時敗陣,也會捲土再起。”
“袁紹老了,只要這一戰徹底打滅袁紹的志氣,就憑袁紹那幾個兒子,即便有袁氏底蘊在也成不了氣候。”
龐統的戰術很是兇狠。
要麼不打,要打就要將袁紹徹底擊潰,不能給袁紹一絲翻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