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道。

張飛引了一千兵馬,打著“大漢楚國上將軍張飛”的旗號,人手一旗,浩浩蕩蕩而來。

按《漢官儀》,是不會有“大漢楚國上將軍”這樣的將軍號的。

不過。

張飛不在乎!

就如人手一旗,本就是用來虛張聲勢的。

聽聽。

大漢、楚國、上將軍、張飛。

是不是比個中郎將或雜號將軍更威武霸氣?

駐守夷道的正是劉璋的大將,“斷頭將軍”嚴顏。

初探得張飛的旗號有千面時,嚴顏是嚇了一跳的。

再探得張飛令軍士人手一旗時,嚴顏樂得大笑。

“區區張飛,無名之輩!”

“善戰者,當禦敵於外。”

“眾軍聽令,隨我出城。”

嚴顏自恃驍勇,也引了一千軍士出城,在夷道主道上攔截張飛。

見嚴顏如此輕狂,張飛不由樂呵:“西川人真沒見識,俺也成無名之輩了。”

不能怪嚴顏小覷張飛。

張飛的名聲一直都在中原北方。

別說嚴顏了,荊州眾將中瞭解張飛的也少之又少。

張飛策馬扛矛,來到陣前高呼:“大漢楚國上將軍張飛在此,爾乃何人,報上名來!”

嚴顏聽得張飛聲音洪亮、又見張飛魁梧不似常人,心中微驚。

這人前不能弱了氣勢。

只是嗓門大點、身材魁梧點,而已。

外強中乾的,嚴顏又不是沒見過。

當即。

嚴顏舉槍大喝:“我乃益州牧麾下巴西太守嚴顏,不曾聽聞楚國有上將。”

“我倒是聽聞這荊南楚地,有上將邢道榮,號稱有萬人敵之勇。”

“不知你這楚國上將軍,跟那楚地上將邢道榮,孰高孰低啊?”

張飛愣了愣神。

邢道榮?

萬人敵之勇?

總感覺很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咦?

莫非是孟臨忽悠俺時吹的那個零陵上將邢道榮?

說什麼零陵上將邢道榮,能力敵萬人。

又跟俺一樣都是屠戶,同宗一脈,俺和子龍都走不上三個回合。

結果俺跑來江陵一問,別說邢道榮了。

趙道榮、李道榮都沒有。

聽嚴顏這老兒的語氣,難道這荊南楚地還真有個上將邢道榮?

不。

不對。

孟臨明顯在忽悠俺,這老兒語氣也有嘲諷。

即便真有邢道榮,定也是個虛名之輩。

張飛環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嚴太守,原來你也認識邢道榮啊。”

“這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

“俺在荊南四郡的零陵郡時,跟邢道榮把酒言歡,邢道榮給俺說,他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巴西太守嚴顏。”

“稱其:寶刀未老,驍勇無雙。”

“今日相遇在此,俺與嚴太守惺惺相惜,理當把酒言歡,不醉不歸啊。”

“哈哈哈——”

嚴顏頓時愣住。

我就胡謅個人名兒想諷刺幾句,難道這零陵還真有個邢道榮?

見張飛笑聲不似作偽,嚴顏只感覺一陣氣悶。

又見左右軍士都在交頭接耳,肅殺計程車氣消弭大半,嚴顏鬱氣更盛。

“張飛,休得在此胡言妄語!”

“我乃巴西太守,跟你可不熟。”

嚴顏強忍氣悶,大喝表明立場。

這要傳到了白帝城劉璋耳中惹來誤會,那就有口說不清了。

張飛驚呼:“嚴太守何出此言啊?”

“益州牧乃是孝景帝之子魯恭王后裔。”

“荊州牧乃是孝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后裔。”

“都是孝景帝的後裔,幾百年前可都是一家人啊。”

“俺是荊州牧的義弟,你是益州牧的愛將,俺與你,怎就不熟了?”

“莫非嚴太守在益州牧麾下,不能恩同父子、義如兄弟?”

嚴顏只感覺喉嚨一陣發癢。

幾百年前是一家?

幾千年前嚴和張還都是出自一個姓呢,難道還能稱兄道弟了?

聽到張飛最後一句話,嚴顏更感覺氣悶。

恩同父子、義如兄弟。

挑撥的用意,太明顯了!

嚴顏揮槍怒喝:“張飛小兒,休得在此胡攪蠻纏。”

“你無故引兵來犯我益州疆土,竟然還敢在此逞口舌之利!”

“要廝殺便廝殺,西川只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

張飛再驚呼:“嚴太守,你和俺都是讀過書的,你別張口就罵人啊。”

“俺如今不僅僅是大漢楚國上將軍,還是大漢荊州牧麾下南郡太守。”

“俺仔細問過了,這枝江以西的巫、秭歸、夷陵、夷道、佷山,都是隸屬南郡。”

“不論是大漢天子還是大漢楚公,都未曾將五縣劃歸益州,更未曾將五縣劃歸巴西。”

“你一個巴西太守跑到南郡的地界,俺還沒說你犯俺南郡疆土,你倒反過來指責俺。”

“這於情於理,都不合理啊。”

張飛扛著長矛、一口大嗓門“儒雅的”講道理,驚得嚴顏兩眼都瞪圓了。

當初同分荊州的時候,一口一個巫、秭歸、夷陵、夷道、佷山五縣歸益州。

如今分了荊州,你跟我提巫、秭歸、夷陵、夷道、佷山五縣沒有劃歸益州?

能不能要點臉?

雖然心中這麼想,但嚴顏卻說不出口。

同分荊州這種事,本就是私下許諾。

更何況,還是曹操派的人!

想到這裡,嚴顏冷著臉喝道:“張飛,巫、秭歸、夷陵、夷道、佷山五縣,是歸荊州還是歸益州,我無權過問。”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不服,可遣使入川。”

張飛一樂。

這是要耍無賴了。

只見張飛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派一個小卒上前遞給嚴顏。

“嚴太守,俺不是莽夫,是個講道理的。”

“俺帶兵來此,也不是來跟你廝殺的。身為南郡太守,俺來巡視南郡很合理的吧?”

“這是俺給益州牧的書信,本想派人送去西川;既然嚴太守問了,那就勞煩嚴太守將書信儘快轉呈益州牧了。”

嚴顏更驚。

看著手中的書信,嚴顏面色複雜。

本以為張飛是來廝殺的,不曾想張飛竟然是來“講道理”的。

要講道理你直接講,何必帶著兵馬來講道理?

“我會盡快派人去送信的。”嚴顏盯著張飛,咬了咬牙:“你要巡視南郡我管不著。”

“只是在益州牧回信前,你不能入夷道。”

張飛呵呵一笑:“嚴太守,俺只能答應你不入夷道城,俺得入夷道山啊。”

“這夷道山中有不少山民還在吃苦受難,俺身為南郡太守,得教他們如何種田養桑,解決溫飽。”

“嚴太守,俺真沒有跟你廝殺的想法。”

“想必你也聽過,如今的大漢楚公,在徐州有‘稷子’之稱。”

“楚公說了,來了南郡就不能只將漢人視為漢民,這山民也是漢民,得一視同仁。”

“嚴太守,你是奉命行事俺也理解,可這奉命行事不能苦了山民啊。”

“民以食為天,農為事之重。”

“如今是秋種時節,俺得去過問夷道山民是否已經完成了秋種。”

“久聞嚴太守愛民如子,豈能坐視?”

張飛“標裡標氣”,一口一個大道理。

聽到嚴顏啞口無言。

長了這麼魁梧的大個兒,竟然還是個“文雅人”?

一時之間,嚴顏有些下不來臺了。

副將見狀,低聲道:“不如暫時引兵回城,等使君訊息。”

有了副將的“勸”,嚴顏冷哼一聲:“不是我怕了張飛,只是不想讓使君揹負汙名。”

隨後。

嚴顏引兵回城,也不理會張飛是否真的去夷道山中。

張飛見嚴顏悶氣離開,意猶未盡:“這就走了?俺還沒用全力就倒下了?”

“傳令,去夷道城下紮營。”

“若嚴顏派人來問,就說楚公有令:不可自恃兵威侵擾山民。俺就只好在夷道城下紮營了。”

張飛的無賴,讓嚴顏鬱氣更盛。

想出城跟張飛廝殺,張飛卻又高掛免戰牌,派了幾個大嗓門在營寨前“講道理”。

更有甚者,還高呼“嚴太守,你英明一世,千萬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

差點沒將嚴顏給氣出病來。

白帝城。

戰意熊熊的劉璋,正在構想橫跨荊益的未來。

這次圖謀荊州,西川本地豪族極少有人支援劉璋,支援劉璋的大抵是躲避戰禍入益州的外州人。

即:東州派。

如兗州陳留人吳懿、荊州江夏人費觀、三輔扶風郡的法正和孟達等等。

吳懿是劉璋哥哥的大舅子,費觀是劉璋的女婿且有個族侄叫費禕,法正是名仕法真的孫子,孟達是故涼州刺史孟他的兒子。

都是群不甘心困守西川的。

見劉璋有圖謀荊州的想法,眾人同樣心態積極,一心想助劉璋奪下荊州,橫跨荊益。

再加上嚴顏等戰將,劉焉給劉璋留下的班底其實也是很強的。

雖說劉璋闇弱,但再闇弱的人得到巫、秭歸、夷陵、夷道、佷山五縣都會有想法。

劉焉沒辦到的事,劉璋辦到了,豈不是在說子更勝於父?

就如孫權得到荊南四郡一樣。

雄心勃勃。

“使君,有嚴太守書信送來。”軍議校尉法正入內,神色嚴肅。

法正今年快三十了。

建安初年就入益州的法正,一開始並未受到劉璋的重用,沉寂了許久才當上新都縣令。

這次能當上軍議校尉,也純屬僥倖。

在曹操派人遊說劉璋同分荊州時,益州本地反對的聲音很大。

法正則在好友張松的引見下見到了劉璋,不僅支援劉璋出兵荊州,還獻上了橫跨荊益的戰略。

這才讓劉璋力排眾議,壓下了益州本地反對的聲音。

雖然只是個軍議校尉,但法正也是雄心勃勃,一心要揚名立萬。

益州雖然偏僻,但真正的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法正堅信:只要能奪下荊州,劉璋也就有了問鼎中原的資格!

到那時候。

天下誰人不知“扶風法孝直”?

劉璋見到法正到來,也是高興。

這一路到白帝城,法正對局勢的判斷讓劉璋耳目一新,讓劉璋的信心也更加膨脹。

只是一看書信內容,劉璋的笑容瞬間就消失殆盡。

“這不可能!”

“曹操怎會忽然跟劉標聯手?”

劉璋傻了。

我都磨刀霍霍了,現在告訴我不能揮刀了?

法正也吃了一驚:“使君,發生何事了?”

劉璋將書信遞給法正,忿忿不平:“曹賊無信,暗中跟劉標結盟了!”

“這荊州,打不成了。”

信雖然是張飛帶來的,但內容是劉標提前寫好的。

大意就是:劉季玉啊,曹操跟我結盟了,你最好在西川老實點,不然先打你哦。

這讓劉璋惱怒不已,又有幾分驚懼。

若曹操和劉標真的聯手,不僅這巫夷險道守不住,西川本境也可能受到攻擊。

一時之間,劉璋竟然萌生了回成都的想法。

法正一掃信中內容,蹙緊了眉頭:“使君,這只是劉標的一面之詞,不可盡信。”

“我以為,這私底下的許諾之言本就不可靠,曹操一向奸詐,最重利益。”

“倘若荊州能取,曹操必取。”

“故而,使君不用在乎劉標的信中內容,只要奪下江陵城,襄陽的曹仁定會出兵爭奪江夏。”

話雖如此,但法正的勸說並未恢復劉璋的鬥志,反讓劉璋更生疑慮。

“孝直也說曹操奸詐,最重利益。”

“曹操先前就得了漢中,只因西川路遠偏僻才未對西川用兵。”

“倘若我前腳奪下江陵,後腳曹操打著助劉標的旗號走上庸出兵斷我歸路。”

“西川就成曹操的了。”

法正愣了愣,不太明白雄心勃勃的劉璋怎麼忽然又變得畏首畏尾了。

誠然。

劉璋的顧慮也有道理。

可這軍爭戰事,本就要冒風險。

沒有任何一場戰事是必勝或必敗的。

豈有未戰心先怯的道理?

法正凝聲再勸:“使君,曹操要對付袁紹,在上庸並未留太多的兵馬。”

“只需遣將留在秭歸,就可令上庸曹兵不敢南下一步。”

“我以為,劉標派人送信本就有心虛之意;若真不懼使君,早就遣將來攻了,又何必用這等說客之術?”

“我又聽聞:荊南四郡的黃蓋、韓當、程普和徐琨,本是孫權家臣,只因孫權孫靜爭權這才被迫聽命劉標。”

“我料四人心中對劉標定有怨恨,倘若使君攻打荊州,四人必不會盡心。”

“使君不妨假意答應,然後趁著江陵的劉備疏於防範時,忽然出兵。”

“只要擊敗了江陵的劉備,這荊州就不屬劉標了。”

“使君再以厚禮拉攏荊南四郡,重兵防守關津隘口,就不懼劉標反攻。”

“如此,天下四分,彼此掣肘。使君就可再兵向交州和揚州,全據江南諸縣。”

“西川本是龍興之地,使君又是孝景帝之後,有復興漢室的大義。”

“中原廝殺多年民生殘破,江南諸縣又民生殷富,以南向北,亦可跟中原爭鋒!”

“來日使君,定可成光武之功!”

法正開始給劉璋畫餅,只談優勢不談劣勢。

然而。

聽了法正的話,劉璋反而更疑慮了。

法正不知道的是:有時候餅畫得太大了,這看餅的人器量心胸不夠,不僅不敢看,反而會更顧慮。

劉璋只想橫跨荊益,還沒想過要爭奪天下。

法正直接都抬出光武帝了!

“孝直切莫胡言!我又豈能自比光武帝。”劉璋斂容輕斥,又道:“此事幹系太大,容我思慮。”

法正心中焦急。

這還有什麼可思慮的?

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不趁機將計就計,豈不是坐失良機?

法正又勸。

卻不料劉璋已經不耐煩了:“法孝直,我才是益州牧,你要替我來決斷嗎?”

聽到劉璋這明顯不滿的話,法正只能忿忿離開。

回了住處,法正氣得將手中的瓷碗摔碎在地。

“豎子不足與謀!”

門外。

孟達仗劍而來。

見到地上碎裂的瓷碗,孟達輕笑:“剛來就聽到孝直在這發脾氣,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惹惱了孝直?”

“這瓷碗雖然不貴,但摔碎了也容易傷著人。”

法正沒好氣地道:“子敬既然瞧見了,那就替我將碎瓷清掃乾淨。”

孟達大笑:“孝直你好沒道理!你摔碎的瓷碗,讓我來清掃。”

見法正猶自氣悶,孟達又問:“就算孝直你想讓我來清掃,好歹也得告訴我是誰招惹了你。”

法正哼哼道:“還能有誰?劉季玉豎子,枉我勞心費力替他出謀劃策,沒想到竟是個膽怯之輩。”

“難怪西川那群世家名仕,一個個都不願意支援劉季玉東征荊州,是我心急求功名看走眼了。”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法正一口一個劉季玉,連狗改不了吃屎都罵出來了,聽得孟達眼皮直跳。

這是受了多大的氣啊!

孟達問道:“孝直,到底發生了何事?”

法正遂將劉標的來信和劉璋的反應,一一告知孟達。

孟達聽得雙眼圓瞪:“劉標就派人送了一封信,就怕了?”

法正哼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罵劉季玉是豎子?真當我是個睚眥必報不講道理的嗎?”

孟達附和法正,也罵道:“當初就我覺得,劉季玉不是個能成大事的。”

“若不是孝直你來勸我,我也不會引兵來白帝城。”

“這等豎子,不足與謀。”

“孝直是要回成都嗎?”

法正沉默。

現在回西川,臉往哪兒擱?

當初以一個小小的新都縣令給劉璋獻橫跨荊益戰略,得罪了不少西川本地的世家名仕。

如今又要灰溜溜的回去,法正受不了這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