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低頭沉吟。
片刻。
袁紹又問:“公則,你覺得以顯甫之才,能否跟劉標媲美?”
郭圖一愣。
明公你這話,問得我很不好回答啊。
就袁尚那水平,十個袁尚也抵不過一個劉標啊。
只是考慮到袁尚是袁紹最疼愛的兒子,郭圖又不好明言。
畢竟。
郭圖不是田豐,不會直愣愣的就跑去跟袁紹說:明公,你在跟我戲言嗎?
斟酌了語句,郭圖違心道:“若論才幹,尚公子跟劉標是不分上下的。”
“若論地位,尚公子是不如劉標的。”
“畢竟劉標是劉備的嫡長子,且劉備的次子還只是個襁褓中嬰兒。”
郭圖是會說話的。
先肯定了袁尚的才能可以跟劉標不分上下,又論述了袁尚的地位不如劉標。
潛意思就是:現在讓袁尚去跟劉標對抗,袁尚雖然會敗,但非戰之罪。
袁紹聽到舒坦,笑道:“顯甫是孤幾個兒子中,最像孤的。雖然手段還很稚嫩,但假以時日必也能獨擋一面。”
誇了最疼愛的兒子,袁紹又問道:“公則以為,顯思的才能比起劉標如何?”
郭圖感到頭疼不已。
都違心的誇了袁尚了,還要違心的誇袁譚嗎?
明公你是真的一點數都沒有嗎?
暗暗嘆了口氣,郭圖再次違心:“譚公子是劉標的義兄,豈有兄不如弟的道理?”
“昔日袁公路自恃其才,不也要嚮明公低頭嗎?”
“只是譚公子跟尚公子一樣,雖然才能跟劉標不相上下,但地位不如劉標。”
說到這裡。
郭圖又起了試探之意。
在對袁譚和袁尚的態度上,郭圖是偏向於袁譚的。
倒不是認為袁譚就一定比袁尚強,而是因為審配和逄紀如今是袁尚的左膀右臂。
若郭圖支援袁尚,今後必然在審配和逄紀之下。
反之。
若郭圖支援袁譚,以大將軍府主事第一人的身份,足以成為袁譚麾下第一人。
至於辛評,論名望論地位都不如郭圖,如何能爭?
“我知道尚公子最像明公,只是這兄弟之爭是爭天下的大忌。”
“孫權被孫靜流放,根本的原因就是孫權跟孫賁孫輔等孫家兄弟相爭,讓劉標覓到了機會。”
“昔日大將軍何進會死於宦官之手,也是因為兄弟相爭引起的。”
“依我之見,大將軍未定天下前,切不可對譚公子和尚公子有任何的偏袒。”
“尤其是譚公子,他畢竟是劉標的義兄。”
“若劉標先被滅,譚公子可助大將軍拉攏劉標麾下文武;若曹操先被滅,譚公子也可助大將軍懷柔劉標。”
“當然,我個人是認為尚公子更優秀的,只是天下未定前,我只想為明公考慮,不想提前為尚公子和譚公子考慮。”
郭圖循循善誘,既表達了試探之意,又很好的把握了袁紹的心理。
畢竟。
袁紹還沒死呢,支援袁譚或者支援袁尚,都是對袁紹的背叛!
袁紹認真聽了郭圖的分析。
頓覺郭圖說的很有道理。
袁紹點頭道:“公則勿憂,孤不是先帝,又豈會輕易偏袒顯思和顯甫?”
“且讓二人再治理州郡幾年,再看兩人優劣。”
跟郭圖商議了細節後,袁紹又加派了人手去許都和徐州方向,打探曹操和劉標的反應。
果如郭圖預料。
曹操和劉標,都派了使者來河北。
袁紹對郭圖的判斷更信任了。
在袁紹的刻意安排下。
郭嘉曹丕,跟孫乾張飛,幾乎在同一時間抵達了鄴城門口。
“郭奉孝,你怎麼也來鄴城了?”
張飛瞪著環眼,熱情的打著招呼。
“俺來鄴城前,孟臨三番五次的叮囑俺:說跟你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本欲跟你結義為兄弟,不曾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哎,曹操有什麼好的,你非得跟著曹操?”
“是彭城的水土你不服嗎?”
“若真是水土不服,等來日俺打破許都,你也可以呆在許都。”
“俺跟你講啊,這人生在世,知己難逢,棄暗投明,才是正途啊!”
孫乾在張飛身後,正襟而立。
看著張飛“標裡標氣”的模樣兒,忍不住嘴角一勾。
沒想到來的竟然是郭奉孝!
我可算是解脫了。
這一路上,孫乾可遭罪了。
時不時的向孫乾打聽,是否認識如諸葛亮龐統陸議一般年齡且又才智不凡的俊彥。
這讓孫乾頭疼不已。
世間奇士俊彥,本就難尋,竟然還要限制年齡!
諸葛亮是徐州人,龐統是荊州人,陸議是揚州人,劉標是幽州人。
一州才出這麼一個年齡相仿的奇士俊彥,去哪裡尋第五個?
孫乾實在受不了張飛的追問,只能敷衍張飛:這徐州揚州荊州肯定找不出了,冀州、豫州或許有,譬如夏侯博就是簡雍從冀州帶回徐州的。
就差沒直接說:只要鋤頭挖的深,就沒有挖不到的奇士俊彥。
張飛仔細一尋思,覺得孫乾說得有道理,於是又將目光放在了冀州和豫州。
因此在見到郭嘉的第一眼,張飛就有了想法。
一事不煩二主。
反正郭嘉都被綁了一次,再綁一次也不是不行。
當然。
若能自願棄暗投明跟著走,那就更完美了。
看到“熱情”的張飛,郭嘉一個頭兩個大:怎會是張飛來鄴城?
印象中,張飛就一驍勇悍將。
什麼時候張飛也能當使者了?
再看張飛身後的孫乾,郭嘉更是犯愁。
明顯。
張飛才是這次徐州使者的主使!
必須得遠離!
郭嘉下意識的想到了班超。
以張飛的武勇和個性,效仿班超來個夜襲敵對使者的驛館,也不是不可能!
什麼?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對使者要保持尊重?
劉標真有這德行郭嘉就不會被軟禁了!
又想到張飛跟劉標一樣都是遊俠出身,郭嘉對張飛的提防更甚了。
若是世家出身的或許還會要臉面。
遊俠出身的,跟遊俠談名仕禮儀?
郭嘉可不敢去賭!
上次賭劉標的德行,直接被劉標軟禁成了人質。
那樣的日子,郭嘉絕對不想體驗第二次!
“不知將軍如何稱呼?我似乎不曾見過你。”郭嘉拱了拱手,裝傻充愣。
張飛圍著郭嘉轉了一圈,忽然揪住郭嘉的衣襟:“不曾見過?郭奉孝,你在俺面前裝什麼傻?”
郭嘉嚇了一跳。
不會吧!
這就要擒我?
孫乾也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張飛:“張將軍,這裡是鄴城,不可掃了大將軍的面子。”
張飛冷哼:“俺可是給大將軍送傳國玉璽來了,怎麼就掃了大將軍的面子了?”
聽到“傳國玉璽”幾個字,在城門口看戲的郭圖再也忍不住了。
“張將軍,你真帶了傳國玉璽?”郭圖的語氣有些急促。
郭嘉更驚:“伏波將軍會捨得將傳國玉璽送給大將軍?”
張飛放開郭嘉,叉腰大笑:“你這就不懂了吧!”
“孟臨跟大將軍的長子那可是義兄弟,還得喊大將軍一聲‘義伯父’。”
“論私,這當‘義侄’的將傳國玉璽獻給‘義伯父’,是重情義。”
“論公,這‘伏波將軍’將傳國玉璽獻給‘大將軍’,是重忠義。”
“再者,昔日俺侄兒本就承諾要替大將軍去淮南尋回傳國玉璽,只因時局動盪一直沒能送到鄴城。這是重信義!”
“孟臨如此重情重義重信的,郭奉孝你不肯跟孟臨結義,你今後肯定會後悔的。”
張飛這“大大咧咧”的話,聽得郭嘉是又驚又無奈。
除了“結義”,就沒別的詞了是吧!
劉標肯定是故意讓張飛這個渾人來鄴城的!
我就不該來!
郭圖可不管郭嘉怎麼想,連忙上前請張飛和孫乾上馬車,要帶張飛和孫乾去見袁紹。
臨走時,還故意對郭嘉道:“郭奉孝,抱歉了,暫時不能招待你了。”
“你就入城先找個驛館歇息吧,這鄴城你也來過,不會迷路。”
看著揚長而去的郭圖,曹丕氣得臉都紅了:“欺人太甚!祭酒,郭圖這賊子是故意羞辱我等!”
原本來當質子就已經讓曹丕很苦惱很委屈了。
結果剛來鄴城就受到羞辱。
這讓曹丕難以接受!
曹昂死後,曹昂的同母弟弟曹鑠也意外早逝了。
丁夫人棄曹操而去,卞夫人被扶為了正室。
曹丕也就成了家主長子。
若無意外,曹操的基業就會被曹丕繼承,這讓一向自厭出身的曹丕心態有了變化。
以前叫歌姬庶子,如今是家中嫡子。
沒想到還沒高興多久,就被要求來鄴城當質子。
一開始曹丕還是有情緒的。
郭嘉又以“秦王和燕太子都當過質子的事”來“哄”曹丕,這才讓曹丕按捺了心中的情緒。
只不過。
曹丕終究年幼,在器量修養上還不足夠。
人前能忍住,這人後就實在忍不住了。
郭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見多識廣的郭嘉,看得比曹丕深。
雖然郭圖的確有羞辱之意,但更重要的是:郭圖在給郭嘉時間去思考,應該給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比得過劉標的“傳國玉璽”!
“沒想到劉標竟然會狠到直接送傳國玉璽,如今主動權都被郭圖給掌控了!”
“想說服袁紹,難了!”
郭嘉蹙眉,喃喃低語。
而在大將軍府。
得知訊息的袁紹,驚坐而起,臉有紅暈,語氣急促:“公則,張飛真的帶來了傳國玉璽?”
那可是傳國玉璽啊!
自袁術來信要將傳國玉璽送到鄴城,袁紹就一直對傳國玉璽戀戀不忘。
後來被劉標一摻和,傳國玉璽被“扔進了淮水”。
雖然袁紹不相信劉標會扔傳國玉璽,但也沒證據證明傳國玉璽在劉標手中。
後來劉標揚言要將傳國玉璽“獻給天子”,袁紹心中再次燃起了要得到傳國玉璽的想法。
只是一直尋不到理由去向劉標索要。
沒想到。
劉標竟然主動將傳國玉璽送到了鄴城!
郭圖一直等袁紹的心緒平穩了,這才徐徐開口:“明公,我檢查過了,的確是傳國玉璽。”
“只是,劉標的意圖耐人尋味,明公不可不提防。”
袁紹也不傻。
劉標能將傳國玉璽給送來,圖謀必然不小。
最大的可能是:挑動袁紹跟曹操的爭鋒,又在徐州當漁翁坐收漁利。
如今劉標沒了南部的憂患,真要當漁翁就不會如上次一般“勸和”,而是“一戰而定”了!
“劉標小兒一向詭詐,的確不能不防。”袁紹捻髯想了想,道:“公則,你立即給田豐和沮授去信,讓兩人火速趕回鄴城。”
“孤先見見張飛,看劉標會提出何種條件。”
傳國玉璽到鄴城,茲事體大,袁紹也不敢只聽郭圖一人的。
對此。
郭圖也是認同的。
這等大事若不讓田豐和沮授知曉,等兩人事後得知訊息,指不定又得怎麼鬧騰。
郭圖如今是大將軍府第一謀士,不想為了這等事跟田豐和沮授爭吵。
袁紹一面派人快馬加鞭去召田豐和沮授,一面又設宴招待張飛和孫乾。
至於郭嘉和曹丕,此刻則老老實實的去尋驛館。
郭圖故意晾著郭嘉,袁紹則是故意裝作不知。
既然是談條件,那就不能讓對手掌握主動。
宴席上。
張飛大大咧咧的入席,孫乾則是依舊保持了名仕風度。
這明顯的反差,看得袁紹直蹙眉。
若不是張飛才是主使,袁紹真想將張飛轟出宴席。
好歹注重下名仕風範!
張飛壓根不管這裡是鄴城,更沒有任何的客套,一邊啃羊腿一邊喝美酒。
口中還不停的喊著“痛快”!
袁紹忍了許久,直到張飛吃飽喝足後,這才開口問道:“翼德,這鄴城的酒肉,可還入你的胃口?”
張飛大笑:“大將軍招待頗周,俺吃得很痛快!”
郭圖不由鄙夷。
都吃了幾人份了,可不痛快嗎?
莽夫就是莽夫。
袁紹又問:“翼德,孤有一事不解,孟臨賢侄怎會忽然將傳國玉璽送到鄴城?”
張飛聞言,拍案而起:“都是曹賊可惡!”
“孟臨本想將傳國玉璽送去許都獻給天子,奈何曹賊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
“孟臨只是想求個楚王封號,又不是什麼大事,曹賊連這點器量都沒有,竟也好意思稱孤道寡。”
“孟臨是漢室後裔,劉姓宗室,誅袁術、滅劉表、平孫權,功蓋當世,怎麼就沒資格封王了?”
“俺看啊,定是曹賊嫉妒孟臨的功勞,這才百般阻撓。”
袁紹聽得更驚。
劉標,竟然想封王?
這是裝都不裝了?
轉念一想,袁紹又想通了。
以如今的天下局勢,劉標必然是懷著要將劉協取而代之的心思去的。
群雄已經滅得差不多了,也沒必要扭扭捏捏的裝了。
曹操不肯同意,袁紹也能理解。
畢竟。
劉標若是封了王,那曹操這個司空就跟劉標不對等了。
區區司空,也配討伐諸侯王?
更何況,曹操這個司空自己的屁股都不正。
有了王的封號,劉標就能大肆封賞荊徐揚的文武,讓荊徐揚的民心更凝聚。
即便劉標不想稱帝,今後都會有人將皇袍給劉標披上。
袁紹忽然有些羨慕:若孤姓劉,孤早就稱王了!劉協一個得位不正的都能當皇帝,孤為何不能?
“孟臨想稱王,孤其實是支援的。只可惜孤只是大將軍,也不在鄴城,幫不了孟臨。”袁紹簡單的表了個態,靜待張飛下文。
張飛揚聲大呼:“大將軍乃國之石柱,有平青冀幽並之功,也有南征勤王之功。”
“倘若大將軍能將這傳國玉璽獻給天子,諒那曹賊不敢阻攔。”
袁紹語氣一促:“孟臨要讓孤,將傳國玉璽送去許都?”
袁紹有些不滿。
原來這傳國玉璽只是從孤手中過,不是真的送給孤啊。
那孤費這精力作甚?
就為了跟曹操起衝突?
孤還想曹操跟孟臨起衝突呢!
張飛藉著酒醉,更加的“口無遮攔”:“大將軍,恕俺直言。”
“以大將軍的功勞,若再將這傳國玉璽送到許都,天子怎麼也得封大將軍一個‘魏公’!”
“今後這河北四州,都是大將軍的公國,就不用受曹賊的鳥氣了。”
“曹賊挾天子又能如何?他一個小小的司空,能號令大漢的魏公嗎?”
袁紹的眼睛陡然瞪圓。
魏公?
竟然要讓孤稱魏公?
孤怎麼沒想到,還可以這樣玩!
妙啊!
若是直接稱帝,極有可能跟袁術一個下場。
可稱公就不同了。
名義上,公依舊是漢臣。
如此一來,可以讓內部矛盾不那麼激烈。
等時機到了,就可以魏公變魏王,魏王變......
想到這裡,袁紹的嘴角都有些歪了。
郭圖見袁紹意動,連忙起身喝斥:“張翼德,你這是在陷大將軍於不義!”
“這豈不是在告訴天下人,大將軍有不臣之心嗎?”
“大將軍,不可聽信張翼德的醉話,豈能拿傳國玉璽去要挾天子封公?”
張飛暗暗鄙夷。
說得好像,袁紹現在就是個忠臣似的。
被郭圖的冷水一潑,袁紹也反應過來。
妙歸妙。
可這前一個稱公的是王莽,若袁紹第一個稱公,豈不是有“王莽之心”?
雖然都是披著布衣在這裝窮,但能裝的時候肯定得裝一裝。
未等袁紹開口。
郭圖又湊近道:“大將軍,得先論曹操的功勞,表奏曹操為‘韓公’,然後大將軍再稱‘魏公’。”
袁紹頓時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