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賁又想起了還在城中的陳大。

曹操離得遠。

即便願意跟曹操合作,曹操也幫不了孫賁。

遠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能幫到孫賁的,也只有離得近的劉標了。

想到這裡。

孫賁來到了城中,尋到了在城中落腳的陳大。

“孫豫章這麼快就改主意了?”陳大似笑非笑。

孫賁眉頭一蹙,忍住了心中的不適。

如今有求於人,即便對方只是天策府一個小小的校尉,孫賁也不能不敬。

“是我怠慢了陳校尉。”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孫賁打了個哈哈,然後給陳大奉上了一小箱子的珠寶。

陳大沒有收,只是看了一眼箱子中的珠寶就將箱子退回給了孫賁。

孫賁心中驚疑:“陳校尉若是嫌少,我這就回府再取。”

陳大搖頭:“孫豫章誤會了。我自有天策府俸祿,你這珠寶給了我也無用。”

“更何況,我來豫章本就是替伏波將軍招攬俊傑的,理當我奉上珠寶給孫豫章。”

孫賁語氣一促:“我是孫家人,伏波將軍真能容得下我?”

陳大笑道:“曹操都能容得下孫豫章,伏波將軍又豈會容不下孫豫章?”

“莫非在孫豫章的眼中,伏波將軍的器量還不如曹操了?”

孫賁忙道:“陳校尉誤會了,我絕無此意。”

隨後。

孫賁將孫靜來信邀孫賁去吳縣的事告知陳大,又道:

“孫權召我去吳縣,定想對我不利。”

“如今我弟孫輔已經被孫權軟禁,若我再遭孫權毒手,我兄弟二人今生再無出頭之日。”

“我有意舉兵歸附伏波將軍,又恐敵不過柴桑的周瑜和攸縣的程普。”

“倘若能得到廬江太守張遼的協助,我願將豫章拱手相讓!”

“今後我孫賁,願為伏波將軍馬前小卒!”

孫賁心中是真慌了。

原本孫賁在豫章、孫輔在廬陵,兩兄弟可以彼此照應。

沒想到孫輔忽然被孫權給查辦緝拿,廬陵郡的兵馬也被孫權掌控。

豫章東南西北都是孫權的人,即便孫賁想起事這豫章的將吏也未必敢跟著孫賁起事。

豫章的將吏肯跟著孫賁起事的目的是為了謀求富貴。

若起事只能迎來死亡,誰也不是傻子。

若不能成功起事就只能去吳縣,跟孫輔一樣被軟禁。

這樣的結果,孫賁是不能接受的。

陳大仔細觀察了孫賁的表情,見其不似作偽,這才徐徐取出龐統提前擬好的書信。

“有天策府軍師中郎將龐軍師書信在此,或可助孫豫章化解此難。”

孫賁吃了一驚,忙接過書信拆開一看。

信中內容很簡單,就一句話:不服孫權,唯服孫靜。

孫賁如醍醐灌頂一般,頓時明白了其中意。

“龐軍師的意思,是讓我支援叔父為南部九郡之主?”孫賁語氣一促。

若真如此。

孫靜來信相邀,就不是孫權的意思了。

陳大淡淡道:“或許是,也或許不是。這人心隔肚皮,即便是龐軍師也未必能料事如神。”

“可孫豫章若是咬口只服孫昭義,即便是孫權也不敢真的對孫豫章不利。”

“事有可能則擁立孫昭義,事無可能則保住身家性命。”

“其餘諸事,就只能靠孫豫章臨機應變了。”

孫賁心神一震,拱手道謝:“還請陳校尉回稟龐軍師,今日之恩,來日必有所報。”

心中有了底氣。

孫賁不再猶豫。

只帶了親隨護衛,就乘船前往吳縣。

途徑丹陽時,孫賁又遇到了孫權的弟弟孫翊。

見孫翊同樣也被邀請去吳縣,孫賁心中更疑:“叔弼也是叔父來信邀請的?”

孫翊點頭:“我得知伯陽兄也在邀請之列,故而在此地靜候。”

“我又遣人去烏程詢問過,叔父的長子和次子也都去了吳縣。”

“恐怕孫河也在應邀之列。”

孫賁蹙眉:“這是要有大事啊。”

孫翊冷哼:“管他什麼大事,孫權若是敢對你我如對國怡(孫輔)一樣,也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雖然孫權是孫翊的二哥,但孫翊對孫權只有不滿和怨恨,當著孫賁的面也是直呼其名。

孫賁不知道孫翊有什麼底氣,也不想讓孫翊知道暗通徐州的事,只是委婉地道:“有叔父在,想必吳侯也不會為難我等。”

孫翊哼了一聲:“伯陽兄,我也不怕你向孫權告發。今日我就明說了,若我為南部九郡之主,絕不會如孫權一般對兄弟無情。”

孫賁心中一驚。

好傢伙!

專程來等我,就是為了這句話是吧?

果然。

你倆兄弟都一樣。

說什麼不會對兄弟無情,你連你親兄長都這般無情,對我這堂兄又豈會有情?

孫賁附和道:“叔弼多慮了,我又豈會行那小人行徑。”

“只是我以為,若叔弼當這南部九郡之主,恐怕其他兄弟也會不服。”

“我倒是有個提議,或許能令我兄弟不用忐忑猜忌。”

孫翊眉頭一蹙:“伯陽兄不妨直言。”

孫賁道:“家父早逝,令尊也不在了。”

“吳侯年幼,論名望資歷終究難以令眾兄弟心服。”

“若我等兄弟鬩牆,也會惹外人笑話。”

“不如擁立叔父為南部九郡之主,我等兄弟也不用相爭了。”

孫翊愕然。

顯然沒想到孫賁會提議孫靜來當這南部九郡之主。

良久。

孫翊調整了心緒,直勾勾的盯著孫賁:“倘若叔父也不幸故去,誰又當為南部九郡之主?”

擁立孫靜可以。

可孫靜死了,總不能再擁立孫靜的兒子孫暠吧?

若如此,還不如直接擁立孫暠。

孫賁笑道:“叔弼擔憂過早了。叔父如今尚不足五旬,正值壯年。”

“更何況,如今大漢尚存,這南部九郡之主又不是皇位可以世代繼承。”

“我等如今要考慮的,是不會因為吳侯而無出頭之日,而非去想著如何當這南部九郡之主。”

“即便大漢不存,尚且有袁紹、曹操、劉備、呂布,以及最難對付的伏波將軍劉標。”

“亂世求存,要多給自己留條退路。”

孫翊眼色複雜。

孫賁的話說得在理。

如今大漢都還在,袁紹、曹操和劉呂三家又很強勢,幻想著南部九郡之主世代繼承未免太自信了些。

孫翊打了個哈哈:“伯陽兄言之有理,是我想得太遠了。”

“倘若孫權善待我兄弟,我還能暫時認他這個南部九郡之主。”

“倘若孫權不肯善待,那也只能請叔父來執掌九郡了。”

孫賁一陣附和。

只是在心底又對孫翊多了幾分忌憚。

......

吳縣。

孫權已經準備好了宴席,靜待眾兄弟的到來。

有了軟禁孫輔的底氣,孫權自認為這南部九郡之主的位置穩了。

將孫輔一抓、再將孫輔的近臣一殺,廬陵郡那群自稱願為孫輔效死的將吏一個個都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是孤的威望啊!”孫權的嘴角浮現笑意。

“南部九郡在手,擁有比兄長時更多的郡縣,孤已經超越兄長了。”

“只要再鎮住心有異心的孫家眾兄弟,這南部九郡,舍孤其誰?”

如今剛滿二十一的孫權,正是年少得志的時候。

坐擁南部九郡,“兵強馬壯”,換個人都可能會比孫權更驕矜。

自樂間。

周泰輕腳而入:“吳侯,眾人都入席了。”

孫權收起心思,又整了整儀容,這才邁著六親不認的腳步來到宴席。

宴席中。

除了孫靜、孫賁、孫翊、孫暠、孫河外,孫權的四弟孫匡,孫靜的次子孫瑜和三子孫皎,孫賁被軟禁的弟弟孫輔,也入了席。

這是屬於孫家兄弟的私宴。

“如今正值秋夕月,正是闔家團聚之時。”

“孤與眾兄弟平日裡也難得一聚,正好趁此機會,與眾兄弟對月同飲。”

孫權舉樽向眾人敬酒。

秋夕月即中秋。

漢代不興吃月餅,士人豪門間以“對月飲酒”為樂。

雖然方式不同,但都有閤家團聚的意思。

只不過。

今日這“對月飲酒”,看似閤家團聚,實則兄弟相爭。

這酒還未飲,孫輔就將桌子一掀:“孫仲謀,你好意思提闔家團聚?”

“你殺我近臣,又將我軟禁,何曾有念及半點的兄弟之情?”

孫權的臉色瞬間沉了。

原本孫權就沒想過讓孫輔也赴宴,奈何孫靜說孫輔不在會讓孫賁心中不服,這才讓孫輔赴宴。

本以為孫輔會心存感激,不曾想孫輔竟然直接就要掀桌子了。

孫權看向孫靜,眼神中有不滿。

孫暠見狀,拍案而起:“孫仲謀,這是家宴,不要擺出你吳侯的威風來!”

“家父是你叔父,你用這眼神盯著家父,是想對家父不敬嗎?”

孫瑜也是冷冷的盯著孫權:“孫仲謀,這是家宴。你若是連長輩都不敬,這家宴也不用再繼續了。”

“你重新開個宴,我等都會尊你一聲吳侯,你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孫翊也拍案而起:“大兄在時,何曾在家宴時對叔父有不敬?”

“你是吳侯當久了,在家宴上也要逞威風了嗎?”

孫河掃了一眼左右,又看向默不作聲的孫賁,也低了頭。

孫權的四弟孫匡則是起身維護:“兄長決不是這個意思,眾兄弟誤會了。”

孫權已經氣得發抖了。

好!好!好!

平日裡的怨氣,都跑到家宴上來撒潑了是吧?

一個接一個的,都對孤不滿是吧?

本來還想念及兄弟之情,沒想到竟然都對孤不敬!

氣煞孤也!

孫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內心的憤怒,向孫靜行了一禮:“叔父,你是家中長輩。既然這是家宴,還請叔父說幾句。”

孫靜掃了一眼眾人,又看向孫權:“仲謀,既然這是家宴,那我有幾句話不吐不快了。”

孫權眉頭一蹙。

今日的家宴,跟孫權預料的家宴不一樣。

按孫權的想法,今日的家宴應該是孫權懷柔眾兄弟、眾兄弟對孫權心悅誠服。

結果。

不僅沒能懷柔,還讓眾兄弟反將了一軍。

“叔父想說什麼?”孫權強忍內心的不耐。

孫靜嘆了口氣,起身道:“仲謀,你如今尚且年幼,應該跟著張子布讀書溫禮。”

“這南部九郡諸事,就交給叔父吧。”

孫權的瞳孔瞬間睜大:“叔父,你莫不是在戲言?”

交給你?

你想當這南部九郡之主?

當這南部九郡之主,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嗎?

孫家眾兄弟也被嚇了一跳。

一向不怎麼注重名利的孫靜,竟然會忽然說出要當南部九郡之主的話來。

孫暠反應最快,拉著孫瑜就附和道:“兩位伯父如今都不在,伯符也不幸遇難,家父為家中長輩,理當執掌這南部九郡!”

孫賁則是驚愕不已。

想到龐統信中那句“不服孫權,唯服孫靜”,孫賁驟然明白了。

孫靜,早已經暗通劉標!

想到這裡。

孫賁也起身附和:“我也以為,理當由叔父來執掌這南部九郡。”

孫權見眾兄弟相繼發難,這臉色也變得鐵青:“都說了是家宴,怎麼還談公事了。”

“亦或者你們以為,這南部九郡之主,是由你們商議就能決定的?”

孫賁淡淡道:“的確。南部九郡之主是不能由我們商議決定。”

“畢竟我只是豫章太守,我只能代表豫章一郡的想法。”

孫權冷哼:“你知道就好!叔父,孤敬你是長輩,可也不會容許你在這裡放肆!”

“南部九郡,除了豫章,誰不服孤?誰敢不服孤?”

孫權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孫翊。

孫翊欲言又止。

雖然想將孫權取而代之,但孫翊又不想讓孫靜當這南部九郡之主。

一時之間。

場面陷入尷尬。

孫暠、孫瑜雖然也支援孫靜,但兩人不是太守。

如今荊南四郡在黃蓋、韓當、程普和徐琨手中,丹陽在孫翊手中,廬陵、會稽和吳郡又都是孫權的親信。

孫賁雖然有豫章,但豫章的將吏也未必都會跟著孫賁。

孫權環視眾人,底氣更盛:“今日是家宴,孤可以當沒聽見叔父方才的醉話。”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相爭。”

“孤也不是無情的人,若不是孫輔暗通曹操,孤也不會前往問罪。”

“孤不殺孫輔,已經是念在同族之情。”

孫賁、孫暠、孫瑜都將目光看向了孫靜。

孫靜既然敢發難,就必然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果然。

孫靜聽了孫權的話,並沒有半點的驚慌:“仲謀,你覺得這吳郡的世家名仕,會不會為了你而跟伏波將軍開戰?”

孫權面色驟變:“叔父,你這是何意?”

孫靜淡淡地道:“我自彭城返回後,就拜訪了吳郡的世家名仕。”

“包括張子綱和張子布。”

“眾人對江東的現狀,很滿意。”

孫權的面色變得更難看。

對現狀很滿意,就意味著吳郡的世家名仕不希望跟劉標開戰。

孫家兄弟不支援孫權,吳郡的世家名仕又不想得罪劉標。

一旦開戰......

孫權不由打了個冷顫。

頓了頓。

孫靜又道:“仲謀,你的心太大了,大到看不清如今的局勢。”

“伯符曾言:舉江東之眾,決勝於兩陣之間,跟天下豪雄爭鋒,你不如他;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他不如你。”

“如今看來,你是兩樣皆不如伯符。”

“自你決定跟劉表爭鋒時,你就已經保不住江東了。”

“看似你得了荊南四郡,可又能如何呢?”

“整個江淮水路,都被伏波將軍封鎖了。”

“你得到的,只是豪強林立、夷越遍野的南部九郡,九郡的豪強夷越,在南部待得好好的,憑什麼替你衝鋒陷陣?”

“伏波將軍不肯對南部九郡用兵,不是伏波將軍沒能力用兵,而是不想用兵。”

“若你安心當你的吳侯,將精力都放在治理南部九郡上,伏波將軍都不會對你有任何的猜忌。”

“可你偏偏想著要爭這天下。”

“臥榻之側,豈容賊人酣睡?”

“我本來無意名利,只想守著祖宗墳墓常去清掃。”

“可你卻為了你的野心,要賠上孫家眾人和江東將吏的性命,我實在是不忍心。”

“仲謀,放手吧。”

“你若想有政績,想當個留名青史的賢臣,我可以讓你去當會稽太守。”

孫權越聽越氣:“叔父,竟連你也背叛孤,暗通劉標?”

孫靜嘆氣:“仲謀,我等都是漢臣,何來背叛和暗通?亦或者你已經將自己視為袁術第二了?”

孫權再也忍不住了:“叔父,這裡是吳縣!你覺得你能威脅得了孤?”

孫靜凝視孫權:“那再告訴你個訊息吧,張飛和陳登早已調集了兵力藏在江口。”

“若今日你不肯識時務,張飛和陳登就會直接攻打吳郡。”

“周瑜雖然在柴桑,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廬江有張遼、劉曄等人在,周瑜也回不了吳郡。”

“劉備如今在南郡,若聞戰事起,定也會派兵入荊南四郡。”

“大戰一起,仲謀你覺得你有幾分勝算?”

孫權踉蹌後退。

若有勝算,孫權就不會搞小動作了。

更何況。

如今孫家內部都不齊心!

“叔父,你真的要將父兄基業,拱手讓人嗎?”孫權嘴角苦澀。

孫靜搖頭:“仲謀,我方才就說了,我等都是漢臣。”

“既然都是漢臣,又何來你的父兄基業一說?”

“仲謀,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