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單獨留下劉曄。

陸議分兵去了汝陽,軍中能絕對信任且可以商議軍情的,就只有人稱佐世之才的劉曄了。

雖說劉曄私德有虧,但論籌謀畫策、知人料事,劉曄跟陸議是同一個檔次的。

如今興漢有望,身為光武后裔的劉曄,是不會想著去投曹操的。

更何況。

劉標用人,舉賢不避親。

劉曄是光武后裔,又有佐世之才,今後定能為子孫賺得一份可以繼承的家業。

關羽北伐,劉曄跟關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故而。

劉曄對輔佐關羽,盡心竭力。

只要能想到的,劉曄都會知無不言,也會直言勸諫。

“紀靈、孫河回報,滿寵放棄了上蔡城,又搬空了府庫的錢糧。”

“這是欺關某下達了不得擾民的軍令,想以此巧計拖延時間。”

“既是拖延時間,必有陰謀。”

“原本關某還想不明白,呂凱送來的情報正好解開了關某的疑惑。”

“滿寵以及曹操的援兵于禁,這是盯上了孫賁呂岱這支偏軍。”

“昆陽和葉縣離得遠,即便派兵馳援,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關某有意分兵圍定潁,逼于禁回軍,再與于禁城外決個高低。”

“子揚以為如何?”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關羽徐徐道出心中的想法,欲跟劉曄印證。

劉曄分析道:“滿寵在上蔡城擋住了紀靈和孫河的輪番進攻,都不曾想過放棄上蔡。”

“由此觀之,提議放棄上蔡,不是滿寵的本意,應與新來的于禁有關。”

“我不曾聽聞,于禁善謀。”

“而曹操麾下,如今能議軍謀者,以荀彧、荀攸、鍾繇、郭嘉、賈詡為主。”

“荀彧為尚書令,職在撫寧內外,不會輕離許縣。”

“鍾繇坐鎮關中,亦不會遠涉汝南。”

“郭嘉擅長奇策,又深知曹操秉性,是曹操最信任最親近的謀士,內外諸事常與郭嘉商議,亦不會讓其輕離身側。”

“賈詡為人平和,又深諳明哲保身之道,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或會向曹操獻策,但絕不會來汝南。”

“荀攸為人低調,又曾用分兵計在白馬敗顏良、助曹操計斬文丑,最擅長的是‘以眾敵寡’的正兵之謀。”

“觀如今情報,我料來汝南助於禁議軍謀的,定是荀攸!”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劉曄沒有直接回答,是否要分兵圍定潁且與于禁城外決高低,而是先分析出了于禁的軍師乃是昔日敗顏良斬文丑的荀攸。

倘若對手只有于禁,關羽的戰術是沒問題的。

大將對決。

沒有謀士那麼多的層層部署。

始終得比統率。

然而。

對手若再加個荀攸,就不能考慮得太簡單了。

顏良文丑,乃是河北上將。

卻遭了荀攸算計,一個敗一個死。

若沒有劉標介入官渡,顏良文丑,都得死。

關羽細細思索。

良久。

關羽抓住了眉目:“關某分兵掠取他縣,本意就是逼于禁出城軍爭。”

“料想以于禁的本事,不難猜到;若荀攸也在於禁軍中,于禁依舊要與關某出城軍爭,必也會想方設法,分關某兵勢。”

“關某若分兵圍定潁,正合了荀攸的意,于禁若敗了孫賁呂岱也未必會回軍。”

“滿寵喪膽不肯出城,定潁守軍不足為慮。”

“嗯.....”

關羽再次沉吟片刻,又道:“可在定潁虛張聲勢,假意圍城,主力直奔昆陽和葉縣。”

“正好趁著孫賁擅自違令,以孫賁為蟬,以于禁為螳螂,關某則當那伺機在後的黃雀!”

劉曄拊掌讚道:“將軍英明!然而滿寵膽略不俗,不可小覷,在定潁虛張聲勢的,得跟將軍面貌相似。”

關羽大笑:“坦之就在軍中,可讓坦之穿戴關某盔甲,在定潁罵戰。”

跟劉曄仔細商議了細節,關羽一面令關平打著旗號前往定潁,一面挑選精銳步騎走小路直奔昆陽方向。

而在昆陽和葉縣。

由於于禁故意散佈流言,兩縣士民驚恐不安。

兵禍即人禍。

兵匪不分家。

兩縣士民常年受到兵禍,又聽得流言稱呂岱孫賁缺糧,跑的跑,藏的藏。

大量計程車民湧進昆陽和葉縣兩城,又引起了城內士民的不安。

還未等孫賁和呂岱攻城,兩縣的守將就已經調動了城內士民“同仇敵愾”的情緒。

以至於孫賁拿著路招的人頭以及各將校旌旗在昆陽城下勸降時,回應孫賁的只有城頭的怒罵和弓箭。

看著城頭“自發”守城的百姓,孫賁整個人都傻了。

我要破城,干城中百姓何事?

我又不搶你們的錢糧!

不知道我等一路,沿途城鄉秋毫不犯嗎?

孫賁大意了。

被一時的勝利衝昏了頭腦。

斷言昆陽城小兵少,見了路招的人頭和各將校旌旗,就會喪膽投降。

壓根沒想到。

荀攸早就料到了孫賁的想法,一個小小的流言計,就壞了孫賁的封侯夢。

孫賁軍中的糧草,不足以支撐孫賁就地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強攻昆陽。

孫賁也未想過昆陽還需要強攻!

看著城頭嚴密的防守,孫賁只能放棄昆陽,引兵來葉縣。

然而剛到中途,孫賁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呂岱。

“呂太守,可有拿下葉縣?”孫賁語氣急迫,心中泛起一陣恐慌。

而呂岱的答案,讓孫賁的恐慌加劇。

葉縣,同樣不肯投降,且防守嚴密有百姓助守!

完了!

孫賁面如死灰。

昆陽和葉縣都不能破,軍中糧草又不足,關羽又下達了不許擾民的軍令。

這支偏軍,已經成了孤軍。

還是支缺糧的孤軍!

“呂太守,是我連累了你。”孫賁語氣苦澀。

呂岱安撫道:“孫太守莫慌,幸好我等給關將軍送了戰報。關將軍聽聞我等來打昆陽和葉縣,定會驅兵接應。”

孫賁沮喪道:“我等沒能拿下昆陽和葉縣,不日就會遭到于禁的大軍圍堵,關將軍離得遠不知我等變故,又如何接應?”

“我等若敗,于禁再回身反攻,關將軍派來接應的援兵恐怕也會受到埋伏。”

“我犯死罪了!”

呂岱見孫賁沒了鬥志,厲聲大喝:“孫賁!”

“你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宿將,豈能一遇險境就心灰意冷?”

“戰場變故,本就變幻莫測,豈能事事順如心意?”

“趁著軍中尚有糧草,立即折返回西平,只要到了西平,就有機會撐到關將軍的援軍到來。”

“如此膽怯,你不如將兵馬給我,你自刎當場!”

被呂岱一陣喝罵,孫賁猶如溺水中的人抓住了延伸到河中的一根樹枝,終於有了掙扎之心。

想到家中的妻兒老小,孫賁咬了咬牙,道:“呂太守,我現在心亂如麻,我麾下兵馬,暫由你指揮。”

“我聽你命行事!”

見孫賁恢復了理智,又果斷的讓出了兵權,呂岱暗暗鬆了口氣,道:“自葉縣返回時,我遇到一群百姓,稱到處都在傳我軍糧草不足,會襲擾鄉民。”

“這定是于禁散佈的流言計,想令我等無法順利拿下昆陽和葉縣。”

“此去西平途中,極有可能遭到于禁的攔截。”

不待呂岱開口,孫賁憤然而道:“我來斷後,我犯了大錯,唯死而已,不能拖累了呂太守!”

呂岱欲言又止,又改了語氣,道:“不用死戰,你若戰死,軍心必亂,你我都得安全撤回西平!”

就在兩人引兵急回時,于禁也探得了關羽大軍直奔定潁。

聞訊,于禁大喜:“如軍師所料,孫賁呂岱定也違背了軍令,否則關羽不會親往定潁,這是想用圍魏救趙之計,逼我回軍。”

“正是截殺孫賁呂岱之時!”

“來人,傳我軍令,召昆陽、葉縣兩縣兵馬,立即出兵合圍!”

于禁的執行力很強。

在得到關羽大軍直奔定潁的情報後,于禁立即拔營起寨,截擊孫賁呂岱。

呂岱孫賁通往西平,中間隔了條澧河。

這也是于禁為呂岱孫賁挑的死地!

就在呂岱孫賁剛剛渡河一半,于禁就下令全軍出擊,猝不及防的呂岱孫賁,難以抵擋于禁的攻勢,不得不退回澧河北岸。

于禁又渡河猛擊,將呂岱孫賁圍在了一個小山中。

也幸得如今是八九月,山中水源不缺,否則要不了三日,呂岱孫賁就得渴死在山中。

而在外圍。

目睹呂岱孫賁兵敗被圍的呂凱,心中焦急不已。

關羽的軍令尚未傳到,呂岱孫賁就兵敗了!

到了夜間。

呂凱趁著夜色,走陡峭處攀上了小山。

見到呂凱返回,呂岱大驚。

得知呂凱走陡峭處攀登而來,呂岱氣得破口大罵,最後還是孫賁勸諫才止住了呂岱的怒火。

呂凱等呂岱罵完了,這才道:“阿父消消氣,我奉關將軍軍令而來,若不能見到阿父和孫將軍,我就有罪無功了。”

呂岱瞪著眼,又想開罵。

我讓你去送信,就沒想讓你回來。

我就你這麼一個獨子!

若你我都死了,我呂家豈不是絕後了?

只是當著孫賁面,呂岱又不好直接罵出來,只能憋著氣問道:“關將軍讓你傳什麼命令?”

呂凱看了一眼孫賁,道:“關將軍說,許阿父和孫將軍,便宜行事之權。”

呂岱心驚。

孫賁則是驚愕問道:“關將軍,真許了我便宜行事之權?沒有怪我擅違軍令?”

呂凱搖頭,面不改色的胡謅道:“關將軍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許了阿父和孫將軍便宜行事之權,是為了避免戰後軍正官依軍規論罪,傷了有功之將的心。”

孫賁臉色一陣青一陣紫,陷入了沉默。

呂岱心中有了猜測,又問:“關將軍可曾說過,是否會派援兵?”

呂凱再次搖頭:“這等機密,不是我能知曉的。不過我聽廬江太守有分析,路招應該是違背了于禁的軍令來劫營。”

“阿父和孫將軍也違背了軍令去取昆陽和葉縣,曹操授予于禁的密計就不能用。”

“如今都不能知彼,只能靠各自的能力去抓住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戰機,或鬥智或鬥勇。”

思考片刻,呂岱判斷道:“孫太守,不要氣餒。”

“關將軍雖然沒明說,但肯定會派援兵來支援,亦或者強攻上蔡定潁迫使于禁回軍。”

“于禁定不敢在此地,與我等對峙太久。”

孫賁依舊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孫賁這才睜著斥候的眼睛,道:“呂太守,我有個計劃,或能脫困!”

“于禁來勢洶洶,我軍糧草又不足三日,拖不到于禁撤兵的。”

“我準備帶死士下山詐降,若見營中火起,你可引兵突圍。”

呂岱大驚:“孫太守,關將軍並未怪罪於你,你又何必如此?”

孫賁嘆氣:“我擅違軍令,不僅沒能攻下昆陽和葉縣,還損兵折將害眾將士困守孤山。”

“我已經犯了死罪!”

“關將軍雖然許了我便宜行事的權力,其實是在擔心我會走投無路後會臨陣倒戈。”

“說實話,我的確有過這種想法。”

呂岱更驚:“孫太守,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孫賁苦笑道:“我父親死得早,自小我撫養弟弟長大,什麼苦我都吃過。”

“雖然我看似作戰驍勇,但我其實很怕死的。”

“我不在乎跟著誰,只在乎跟著誰能活命,能有富貴。”

“叔父死後,我投了袁術;見袁術勢弱,我又投了孫策;孫策死後,我又幫孫權。”

“曹操拉攏我兄弟時,我也想過投曹操;後因孫權想殺我兄弟,陛下又得了江東,我又轉投陛下。”

“困守此山時,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再投曹操;即便我不投,我和我的家小都會被論罪;投了或許還能拿呂太守換我的家小。”

“呂太守彆氣。我知道我這樣做很自私,可我不想死,也不想家小被論罪。”

“只是沒想到,呂凱今夜帶來了關將軍許我的便宜從事軍令。”

“關將軍是在告訴我:不論我做了什麼,家小都不會被論罪。”

“我註定封不了侯了,也對不起因我而死的將士,我犯的錯,就由我來彌補吧。”

呂岱又問:“你用什麼藉口,讓于禁相信你投降?”

孫賁道:“曹彰娶了我的女兒,以此為藉口,于禁必會信我。”

見孫賁已有了赴死之意,呂岱欲言又止。

最終。

呂岱化為一句嘆息:“孫太守,我會將你的話,如實轉告給關將軍的。”

孫賁笑道:“如此甚好!呂太守,是我貪功冒進,害你也身處險境,今夜就為你準備一條生路。能不能突圍,就看你的本事了。”

待孫賁引死士下山,呂凱擔憂問道:“阿父,孫賁可信嗎?”

呂岱蹙眉:“不知。但今夜若是山下火起,那怕是假也得突圍!不能讓將士都折在這裡!”

山下。

于禁營中。

于禁正跟荀攸商議軍情。

值夜小校忽然來報:“將軍,孫賁前來請降。”

孫賁?

于禁蹙眉:“莫非有詐?”

荀攸拿捏不準,道:“孫賁的女兒是明公的兒媳,未必是詐;不過也不能不提防,且看孫賁如何說。”

于禁點頭,遂令孫賁入內。

見孫賁不跪,于禁喝道:“既是來投降的,為何見了本將不跪?”

孫賁傲然:“我跟韓公乃是親家,你一介外將,敢讓韓公的親家跪著行禮?”

于禁聽得惱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詐降的嗎?如此詭計,豈能瞞我?”

孫賁呵呵:“我敗了我認,我女兒是韓公的兒媳,我需要詐降嗎?”

于禁蹙眉:“那你為何要投降?你若投降,豈不是讓你家小受難?”

孫賁不假思索:“這我都想好了。我貪功冒進,不僅沒能奪得昆陽和葉縣,還損兵折將。”

“即便我突圍成功,我也犯了死罪,家小也會受到牽連。”

“可今夜若擒了呂岱,我可以用呂岱去換我的家小,那我和我的家小都能活命,我也能救呂岱一命。”

“即便今後不能再為將,有我女婿曹彰在,我也能活得很好。”

“能活命,又能保住家小,我為什麼不投降?”

“換做是你,你難道不會投降嗎?”

孫賁有理有據,于禁一時之間難以判斷真偽,目光看向荀攸。

荀攸道:“既如此,可先讓孫將軍去營中休憩,在安排人給孫將軍的部曲單獨安排休憩地。”

于禁會意,將孫賁和孫賁的部曲分開看著。

孫賁也不反對,轉身抬腳就走。

這份“坦然”,讓荀攸也不經蹙緊了眉頭。

“軍師,這孫賁投降,我看不清真假。”于禁如實道出了想法。

孫賁來投降還一副倨傲,又自恃是曹彰的岳父,篤定於禁不敢加害。

偏偏越是這樣,于禁越是判斷不請。

荀攸凝聲道:“我也看不清。故而示意將軍,將孫賁和其部曲分開羈押。”

“等山上的呂岱糧草耗盡,擒了呂岱後,不論孫賁真降詐降,都不重要了。”

雖然于禁和荀攸夠謹慎,但孫賁這次來是抱著求死之心來詐降的。

帶的也是養了多年的部曲死士。

在入營前,孫賁就給部曲死士下達了軍令。

只要到了時間,不論孫賁有沒有返回,都要在營中製造慌亂。

到了夜深。

孫賁的死士紛紛睜開眼睛。

“死戰!”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