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走了。
去了嶺南。
雖然嶺南酷熱,但相較於在富春縣守著祖墳,孫權更願去嶺南這個陌生的地方。
妻妾兒女,孫權一個沒帶。
就連隨從都只有周泰一人。
從權利高位的南部九郡之主到布衣,性傲的孫權一時間也難以接受。
孫靜沒有阻攔。
這個結果對孫靜而言,已經很不錯了。
孫家眾兄弟不用死,江東五郡也不用再起兵禍。
雖說沒了天命,但天命太過於虛無縹緲。
孫靜不信這個。
吳郡的世家名仕以及原屬於孫權麾下的文武,大抵默契的保持了緘默。
除了孫翊、陳宮等少數利益受損者在狂怒,大體上沒有明顯的矛盾衝突。
孫靜又請來了揚州刺史嚴象,以刺史的名義號令江東五郡。
嚴象雖然是荀彧向曹操舉薦的俊彥,但名義上也屬於天子委派到揚州的揚州刺史。
這是孫靜在向劉標表達態度:
孫權,我解決了;南部九郡,我不會佔為己有!
同時。
孫靜又以刺史名義更替了江東五郡的太守。
以朱治為吳郡太守、孫瑜為丹陽太守、呂岱為豫章太守、孫賁為廬陵太守、顧雍為會稽太守,且都被孫靜以刺史名義增了個“假”字。
又傳文書去荊南四郡,將吳郡變故告知武陵太守黃蓋、零陵太守韓當、長沙太守程普和桂陽太守徐琨,讓四人不可輕舉妄動。
在暫時穩住了南部九郡局勢後。
孫靜這才派吳郡從事陸議為使者,前往彭城。
陸議抵達彭城時,已經是建安八年(203)年十二月了。
為了歡迎陸議的到來,劉標也用了最高規格的接待禮儀,以示對江東名仕的尊敬。
從渡口到彭城的十里內,沿途都有將吏及士民百姓列道歡迎。
以至於。
當陸議抵達城門口時,整個人都是暈的,手中甚至還捏著不知誰家少女贈送的香囊。
門口。
劉標策馬而立。
左邊是龐統,右邊是魏續。
見到陸議,劉標熱情的打著招呼:“伯言,這彭城國的風景比之吳郡如何?”
陸議連忙回禮:“久聞彭城國有桃源美稱,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
“就是這士民百姓,太熱情了些。”
劉標早看到了陸議手中捏著的香囊,大笑:“少女懷春,人之常情。”
“伯言乃人中俊傑,會受到青睞也是正常。”
陸議臉一紅,連忙將手中的香囊藏入懷中。
劉標又道:“容我介紹,這是天策府軍師中郎將龐統、龐士元,這位是溫侯麾下校尉魏續。”
“溫侯本欲親自來城門迎接伯言,奈何溫侯小妾今日正好臨產,就讓魏校尉暫代了。”
龐統和魏續也相繼向陸議見禮。
陸議忙道不敢。
劉標都親自來迎接了,若再讓呂布也親自來迎接,那也太隆重了。
如今的呂布已經不僅僅是溫侯,還有個徐州牧的身份。
入城後。
劉標引著陸議,一路向陸議介紹彭城國的新氣象。
“我初來彭城國時,彭城國的戶籍上只有八千餘戶,三萬餘人,青壯不到三千。”
“如今過去八年有餘,以彭城為中心的十餘縣,有民戶二十萬餘戶,人口近百萬人,青壯三十萬餘人。”
“單論彭城一縣,就有民戶五萬餘,人口三十萬餘,青壯四萬餘人。”
“再放眼整個徐州,有民戶六十萬餘戶,人口二百四十萬餘人,青壯五十餘萬人。”
劉標的語氣中有得意有自豪。
建安四年(199)年末的時候,徐州民戶只有四十萬戶,人口也只有一百五十萬人。
如今又過了四年,民戶增加了二十萬,人口增加了近百萬。
單論戶口,已經遠勝永和五年(140)的四十七萬戶。
再論人口,也快跟永和五年的二百七十萬持平了。
這都是劉標在徐州八年餘的努力!
以前陳登對劉備說的“鄙州殷富,戶口百萬,步騎十萬”,是誇大之詞。
而如今。
劉標已經實現了陳登誇大之詞中的“一半”!
假以時日。
讓“鄙州殷富,戶口百萬,步騎十萬”變成現實,也不是沒有可能!
陸議聽得心驚。
徐州以前殘破成什麼樣子,陸議是知道的。
陶謙不善治理,曹操又兩屠徐州。
逃去江東避難計程車民百姓常以“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在流隸”等等苦澀之詞來描述徐州的殘破。
而如今。
八年餘的時間,徐州的民生竟然恢復到瞭如此地步。
陸議不由感嘆:“伏波將軍治州之能,冠絕天下,不愧稷子之名啊!”
劉標大笑。
這樣的誇讚,劉標是很受用的。
能在亂世中開闢“桃源”之地,劉標自問無愧於心。
徐州的強,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強,還是民生的強。
城門口到衙署沿途,那一個個熱情的呼喊“稷子”計程車民百姓,以及“敢”跑到劉標身邊送小飾品的孩童,更讓陸議驚歎。
士民百姓呼喊“稷子”,不是刻意的呼喊,更像是日常的招呼;孩童也不是刻意的要給劉標送禮,更像是有了好東西后忽然看見了劉標就想去分享。
就如同出門碰上鄰居,隨口問了一句“吃了嗎”一樣,簡單而樸素,沒有過度的心思。
能得民心如此,陸議平生僅見!
剛到衙署。
呂布滿臉紅光到來。
“孟臨,本侯有兒子了!”
“啊哈哈哈——”
呂布笑得跟個小孩似的,抱著襁褓中的幼子就來向劉標炫耀。
中年得子,這其中的快樂尋常人是難以理解的。
“恭喜溫侯,可有取名?”
劉標上前接過襁褓中的嬰兒,逗了幾下,就惹得嬰兒咯咯大笑。
呂布更樂:“這小子一見到孟臨就笑,不如孟臨你替本侯想一個。”
劉標不假思索:“不如叫呂方吧。”
“方,即正直。《至言》有云: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
“《管子》亦云:夫王者之心,方而不最。”
劉標這引經據典的。
呂布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很厲害。
只不過。
呂布不知道的是,劉標單純的只是想到了水滸傳的小溫侯呂方。
引經據典不過是掩蓋劉標內心的小趣味罷了。
總不能告訴呂布:某水滸傳的小說中,有個叫呂方的自稱小溫侯吧?
“那以後就叫這小子為呂方了。”
“啊哈哈哈哈——”
呂布樂不可支。
等將呂方交給侍女後,呂布這才看向陸議:“你就是吳郡陸議?聽孟臨說,你有丞相之才。”
陸議沒想到劉標對自己的評價竟然這麼高,連忙道:“是伏波將軍過譽了。我才能平平,也就一縣之才。”
呂布大笑:“丞相之才和一縣之才,這差得可就遠了。”
“年輕人的個性要張揚一些,你又不是那群腐儒老頭,學什麼謙遜。”
“你瞧孟臨,在本侯面前就從來不謙遜。”
劉標笑道:“溫侯,你這話就不對了。小婿在你面前,一向溫文爾雅,謙遜守禮。”
呂布鄙視道:“孟臨,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溫文爾雅謙遜守禮的人會自詡‘溫文爾雅謙遜守禮’嗎?”
龐統則道:“孟臨的確溫文爾雅謙遜守禮,只不過不會在溫侯面前。”
劉標驚呼:“士元兄,你可是我義兄,你這胳膊肘不能拐向溫侯啊。”
呂布瞪著眼:“本侯還是你岳丈呢!”
陸議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沒規矩”的聊天,一時間有些愣,又有些羨慕。
不用顧忌尊卑,不用在乎俗禮,這才能真正的心安。
聊了一陣。
陸議又言及正事,將孫靜的書信遞給呂布。
呂布對這些雜事沒興趣,又直接將信給了劉標,又交代了幾句,就急急的跑去看幼子呂方了。
掃了一眼信中的內容,劉標也知道了孫靜的想法,輕嘆道:“孫昭義品行,令人欽佩。”
“伯言,你回去告訴孫昭義,我既然答應了讓他當這南部九郡之主,就不會疑他。”
“以孫昭義的才能,足以當好這南部九郡之主。”
陸議欲言又止。
劉標笑道:“伯言有話,不妨直言。”
陸議凝聲道:“恕我直言。孫昭義如今不太適合當這南部九郡之主。”
“如今孫昭義是以揚州刺史嚴象的名義號令五郡,既是向伏波將軍表明態度,也是希望這南部九郡能分屬荊揚。”
“荊南四郡屬於荊州,又豈能不聽劉荊州的號令?”
“揚州本有六郡,九江、廬江皆在江北,會稽、吳、丹陽、豫章都在江南,孫策又分豫章部分縣置廬陵。”
“如今嚴象有虛名無實權,何不以九江太守關羽總督揚州,配合嚴象治理揚州?”
“如此,朝廷得了名義,伏波將軍得了實利,暫時不會因為揚州事而跟朝廷起衝突。”
“我觀揚州刺史嚴象此人,文武兼備,德行甚佳,雖然是荀彧舉薦給曹操的,但嚴象也是心存漢室的忠義之人。”
“以伏波將軍如今的名望,若能與嚴象結交,且將農術也分授嚴象,助嚴象在揚州安撫流民,嚴象未必會偏向曹操。”
“揚州士民,亦會感念伏波將軍的仁德,而令民心依附。”
“如此,荊徐揚三州,就可連為一體。”
“伏波將軍坐斷江淮,縱是袁紹曹操聯手,也有一戰之力。”
陸議來時,顯然對劉標的行事風格有不少的研究。
若換個人。
估計都會懷疑陸議是不是在私通曹操,竟然讓劉標協助嚴象掌控揚州?
一個朝廷空降的揚州刺史,好好當個吉祥物就行了,豈能讓這個吉祥物再去掌權?
可劉標不一樣。
劉標用人,一向膽大務實。
就如同孫靜的評價一樣:
不僅能認反覆無常的呂布為岳父,還能讓呂布不再反覆。
不僅能用袁術的將吏、袁紹的將吏、劉表的將吏,還能讓袁術、袁紹和劉表的將吏心悅誠服。
嚴象是荀彧舉薦的沒錯。
可嚴象未必就是曹操的死忠。
只要用得恰當,有嚴象這個正兒八經的揚州刺史在,名正而言順,治理揚州會事半功倍。
陸議很清楚。
劉標要的是一個穩定的揚州,而不是一個動亂且可能對徐州和荊州構成威脅的揚州。
唯有真正實現徐楊荊三州一體化,才能讓劉標坐斷江淮,跟曹操和袁紹爭鋒。
劉標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龐統。
這等軍國大事,得謹慎些。
龐統沉吟片刻,道:“孫權被流放嶺南,孫靜又不願當這南部九郡之主,南部九郡會很容易被曹操煽動。”
“我認同伯言的看法,將荊南四郡交由劉荊州,江東五郡以及九江和廬江,則都由朝廷任命的揚州刺史嚴象來治理。”
“只要將各郡的軍權牢牢掌握,即便嚴象心向曹操也對揚州七郡構不成威脅。”
“伯言既然斷定嚴象有德行,那這嚴象也應該是個識時務的。”
“只是在做這決定前,孟臨還得親自去趟江東,見一見嚴象,以及吳郡太守朱治、丹陽太守孫瑜、豫章太守呂岱、廬陵太守孫賁、會稽太守顧雍。”
“江東可以讓江東人來治理,揚州也可以讓嚴象來治理。”
“可這揚州之主,只能是孟臨你!”
劉標輕輕敲著桌面,道:“江東易主,我能掌控的勢力已經不弱於曹操和袁紹了,曹操和袁紹必不會坐視。”
“雖然我跟袁紹一直和睦,但袁紹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放任我坐大。”
“我若去了揚州,這沒個一年都回不了彭城,中途若是遇上變故,耽誤的時間會更久。”
畢竟不是高鐵飛機高速路的年代,劉標若要去江東五郡都走一遭,還要安撫民心以及應對隨時可能突發的變故。
說要花一年的時間都保守了!
頓了頓。
劉標又道:“方才伯言說,讓二叔總督揚州,我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
“二叔在壽春,對治理州郡已經有了經驗,輕慢士人的脾氣也改了不少。”
“二叔在壽春又打造了舟船水軍,帶著舟船水軍去江河縱橫的江東巡視,比我親自去江東更有威懾。”
劉標又看向陸議:“伯言,有沒有興趣,去二叔身邊當個令史?”
正常而言,令史身份低下,常為士人所不屑。
東漢的梁冀曾因憎恨名儒劉常就以劉常為令史以示羞辱。
不過。
令史往往還有另一層身份。
通俗來講:就是領導的秘書,身份雖然低下但卻是親信。
劉標希望陸議能以關羽秘書的身份,協助關羽總督揚州。
以陸議的才能,足夠勝任。
陸議呼吸一促。
以陸議的眼力見兒,自然不會跟注重虛名的腐儒一樣誤以為劉標是在羞辱。
陸議如今剛二十。
這個年齡就要當關羽的令史,已經不是簡單的信任了。
這是對陸議才能的認可和肯定!
似陸議這等俊傑,又有誰真的想被埋沒?
“願為伏波將軍效力!”陸議這回沒有謙遜。
謙遜只是修養。
可謙遜太過就顯得太死板了。
劉標見陸議爽快的答應,心中更喜。
原本劉標是想將陸議讓給劉備去拉攏的,免得劉備總是埋怨劉標的胳膊肘往呂布拐。
只是這計劃趕不上變化,劉備去了荊州,已經沒辦法分心江東了。
呂布又不擅長這拉攏的手段。
最終還是得劉標來。
劉標真誠地道:“伯言,昔日你贈我《揚州地理圖》時,我就對你的才能很是欣賞。”
“今日再見,伯言之才,已經不遜色孔明和士元兄了。”
陸議忙道不敢:“我才疏學淺,不敢跟臥龍鳳雛相提並論。”
劉標哈哈大笑:“伯言不可妄自菲薄!昔日我跟孔明和士元兄惺惺相惜,對月結義,成了一段佳話。”
“今夜月色明亮,我欲與伯言結義,不知伯言願否?”
陸議頓時愣住,下意識的看了看天色。
這還沒到黃昏呢!
龐統抬頭望向房梁,不想拆穿。
劉標完全不顧現在是什麼時辰,拉著伯言面向龐統:“伯言,你若跟我結義,我和臥龍鳳雛都是你義兄。”
“我幾人年齡相仿,這今後青史留名,定能再造佳話,豈不美哉?”
“士元兄,別看房梁了,快來認個義弟。”
劉標動作很快。
不等陸議反駁,就已經令人擺好了結義用的祭品,顯然不是臨時起意!
就這樣。
陸議在“稀裡糊塗”中,成了劉標的義弟,排行老四。
到了晚上。
劉標指著天空的明月,大笑:“我就說今夜月色明亮吧?”
在這個重義輕生死的時代,結義有時候是遠比聯姻更有效的。
聯姻是家族。
結義是個人。
這家族和個人,是有很大區別的。
家族的利益太大,受到的約束也太大。
個人就不同了,在義字面前,家族也得先靠邊。
當然。
這也得看結義的人的人品。
若是韓遂這種反覆無常賊喜歡背刺義兄的,誰當義兄誰遭殃。
翌日。
劉標又親自帶著陸議走了一趟壽春,向關羽介紹了新的義弟,且將揚州諸事都委託給了關羽。
關羽沒有任何猶豫就同意了。
對關羽而言,劉備的話是必須要聽的,劉標的忙是必須要幫的。
只是在讓關羽總督揚州後,張飛找上門來了。
一臉的幽怨。
“孟臨,你太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