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期間，宵禁取消，夜深了的長安城仍是鼓樂齊鳴，熙來攘往。
凌玉站在金玉臺之上，俯瞰萬家燈火，心中卻是愁苦交加，一滴清淚悄無聲息滑落，時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從未真正瞭解過崔珩。
危玠負手立於她身後。
“嘭”的一聲震耳欲聾巨響，一點星火倏然在天空綻放。
緊接著，是轟隆隆噼裡啪啦的號嘯，一刻也不停歇。危玠的嘴角笑意漸濃。
凌玉滿是詫異的抬頭，眼角是未乾的淚痕，杏眸懵懵懂懂。
朱雀長街之上，人群似洪流洩堤，驟然四散開來，湧入寬闊乾淨的浩然長街，門庭若市，盛況空前。
萬頭攢動，只為一睹望雅閣的煙花。
望雅閣是皇家字號，能工巧匠數不勝數，年年都趕在年前將特製的煙花禮炮上貢給朝廷，譬如昨日除夕夜的盛大煙火會。
可讓人吃驚的是，今日這突然的煙火，竟是比昨日更盛大，更美輪美奐！
眾人皆知，懷真公主最愛望雅閣的煙花。
她說，煙花盛放在天空，這世上無論是貧窮，或是富貴，貴人或乞丐，所有人都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就像天玄上將她太宗阿耶的雨露福澤，灑遍萬民。
老百姓們年年都能借小公主的東風，一飽眼福。
可今年是個特殊的年份，時局動盪皇位更替，大明宮裡頭的貴人皆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情放如此奢靡極侈的煙花？
“小玉，喜歡嗎？”危玠深深的望著女郎。
火樹銀花不夜天。
一點白光如流星般騰空，呼嘯中炸開，數以萬計的碎銀子，在潑墨中，匯聚、收攏漸漸幻化為紫色的神光。
神光貫穿天際蹦躂出金光閃閃的霞光萬道，光怪陸離間，炸裂的縫隙中竄出無數紫色長龍，縈繞盤旋在天際，一派紫氣東來的盛大氣勢。
“今日怎會有望雅閣的煙花？”
萬千璀璨映照在女郎的雙眸，亮晶晶的。
霎時，一隻鳳凰破紫光而出，飛遊在紫龍之間，流金溢彩的翅羽令人目眩神迷，帶著瀲灩後的熊熊烈火，自大明宮凌空掠過，久久盤旋在金玉臺之上。
真是光彩耀目，霞明玉映。
一瞧便知，這必定耗費了巨大的心血，盛放的不是煙火，而是流水兒般的財力與人力。
縱觀大周能有此等手筆的，唯有危玠了。
凌玉前些日子聽聞，因金玉臺和打造空中鳳凰的事，他被清流世家集團猛烈抨擊，痛斥謾罵的摺子堆的比驪山都高。
甚至，差點被彈劾下位。
只為這虛無的曇花一現，值得嗎？
那人心思縝密，智若近妖，怎會不明白，這哪裡是頭鳳凰，分明是有進無出的貔貅啊！
凌玉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
“生辰快樂，倔強的小公主。”
危玠低沉清冽的嗓音，隨著微風飄進耳中。
凌玉的心口驟然緊縮，迎來劇烈的跳動。
初登大寶，皇位絲毫不穩固，這瘋狗竟然捨得挨群臣的罵，做這麼些毫無意義稍縱即逝的事。
他的腦子是挨驢踢了嗎？
危玠鳳眸壓著沉沉的愛意，從凌玉那張情緒複雜的面靨移動，望向空中盤旋的金鳳凰與紫蟒龍。
凌玉嘆了口氣，耳畔彷彿響起蓬萊島上那顆金桔樹葉婆娑的聲音。
今日她的生辰，無人在意。
甚至，連她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
可是，危玠記得。
她出生時，天降甘露，為飽受旱災折磨的大周百姓帶來生的希望，那日的天空也如今日一般，紫氣東來，萬丈霞光普照。
阿耶最喜歡她，特意在蓬萊島種下一棵金桔樹，他說，自己是他一生都想要精心澆灌的金枝玉葉。
如今，阿耶死了，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憂的懷真了。
“唯願，哥哥與小玉，恰如這對金鳳與紫龍。”他低聲輕喃。
世事變幻無常，倘若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美好的一瞬，那該多好……
危玠再次看向女郎，鳳眸中隱隱浮動的光輝，開始耀眼奪目起來。
凌玉抬眼，猝不及防與他對視。
不得不說……這男人就像個致命漩渦，他的眼睛生得極其漂亮，抬眸看向你時，眼尾猶如濃郁水墨畫筆在宣紙氤氳洇開的一筆，風韻且繾綣，將你所有一切，都掠奪、攪動、吸收……
他站在那裡，已是姿態萬千，矯若驚龍。
其實，他不強迫自己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可怕。
恍恍惚惚間，她生出了，皇兄仍是從前那個皇兄的錯覺。
可這錯覺，霎時被危玠親手打破。
“小玉，是我送的好看，還是狀元郎在你們大婚時送的好看？”
凌玉面頰上的鬆動神色，消失殆盡。
方才竟然被迷惑的意動神搖！
果然，這男人改不了他針尖般兒的心眼。
說難聽點，狗改不了吃屎。
他是邪惡漩渦，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無底深淵，她必須在變幻無常的潮漲潮落之間，平復自己的心緒。
“你送的最好看！”
凌玉原本就心情不好，哪裡經得起他招惹？人在苦悶煩惱的時候，情緒便是極度敏感的，他招她這麼一下，立刻就點燃了火藥包。
“你把我當傻子。”
他靠近她，她就往他身上拍打，重重打幾下還不過癮，小手又握成兩個拳頭，對著他捶來捶去，像個落難的小貓似的又可憐又兇：“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危玠知道又惹她生氣了。
他俯身，俊顏靠近女郎的面靨，嘴角的笑意無辜極了，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袖。
“賞哥哥一個笑臉吧。”
“哥哥為了籌備今日，只差被群臣唾罵彈劾下臺了。”
凌玉鼻息深深一吸，紅嘟嘟的唇翹起，溼潤潤的眼半闔，要哭不哭的模樣，透著幾分小委屈，幾分自怨自艾，眼淚一滴沒落，卻比掉淚更叫人揪心。
可是，這個可惡的男人，竟然垂下面容，若無其事的學著她生氣的模樣！
“撲哧”一聲。
生氣至極，她都未曾反應自己這是被氣笑了。
凌玉面頰霎時飛霞浮現，對於這破功，令她更生氣了，緊咬牙關扭過頭，發誓不會再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