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疲憊不堪的男子。
他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之下,顯得格外的落寞,他的衣衫上,滿滿的沾染著風塵僕僕的痕跡。
他更像是一個為了生活的現實,而傾盡辛勞的普通人,而非堂堂鎮國公府的二房嫡子。
他走到了蘭么的面前。
因擔心潛藏在身上的病毒,帶了一定的傳染性,而刻意保持著幾步的距離。
“請你離開。”
他的眼中,即使疲憊至極,但也透露著無盡的堅毅。
以及,公鹿面對偷獵者時的警惕與防備。
“你一定很辛苦吧。”
蘭么的聲音依舊是平淡的。
可心底有某種東西,正被滋養生長著。
她不由的想到了亂世之時,麻風病毒早已滅絕,但多的是各式生化病毒,肆意的威脅著人類。
而一旦有人不幸感染,他身邊的人只會因此感到恐懼,然後無情的把他丟進感染區,再不理會。
這樣的殺意,亦是化作了供奉殺戮之神的貢果,只是實在難吃。
但吃著吃著,蘭么也就習慣了。
畢竟,人性本就如此。
可自從穿到這一片書中世間之後,一些從未接觸過的人性,逐漸展示在了她眼前。
比如,王富平不會摒棄身邊的親人,而是選擇拼盡全力的保護他們。
這無疑是違揹人性的自私本能。
原來,人性也不僅如此。
而另一邊,王富平聽到這句話後,疲憊的面容上,掠過了一抹苦澀的笑。
“人生在世,誰不辛苦,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蘭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道出。
“十二年前,都城西郊,花容村……”
聽罷,王富平的臉色驟然鉅變。
原本沉默的臉上,猛然漲得黑紅,猶如籠罩上了一層烈火熔岩。
“你是嫣姨娘的人!我已信守承諾,將鎮國公爵位讓給了她,她還想要怎樣!”
果然如此。
眨眼間,王富平已經撲殺到了近處。
可這在蘭么的眼裡,還是太慢了。
只見她側身閃過,接著,一記重拳,擊中了對方的腹部。
王富平吃痛的彎下了身子,失力的跪倒在地上,口中嘔出一口酸水。
“夫君……”
一道柔弱而沙啞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而沙啞的聲音,是麻風病的表現之一。
蘭么抬眸看去,那是王富平的妻子。
她正倚著門欄而立,素雅的羅裙,將身形拉扯得更加清瘦,宛如一具骨架。
一片褐色的薄紗,垂掛在了面上,擋住了一半的面容。
而那下面,是麻風病的折磨,已經整片結痂了。
猶如一片枯木樹皮,沒有半分生氣,看不到半點能稱之為人的痕跡。
可是她的另一半臉,卻如同天界仙子一般。
眼神之中是溫柔如水的,有一種只有被保護得極好的女子,才擁有的祥和與幸福。
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富平的身上,彷彿這世間的一切艱難苦痛,都敵不過此時此地的歲月靜好。
王富平立馬站起了身,回頭擠出了一抹笑容。
“我沒事的,外面起風了,快些進屋吧。”
他又重新轉過頭來,可面容卻再次換作了盛怒的公鹿。
“說吧,嫣姨娘又想怎樣?”
“是我有事與你商量,恐怕,我需要將這裡的事,上報朝堂,我很遺憾。”
“你敢!”
又是一道暴呵。
可很快,語氣中添上了一絲乞求。
“你想要什麼?但凡我有!”
蘭么搖了搖頭。
“院外已經出現了新的病患,已經瞞不住了。”
“不可能,我們明明已經很小心了!”
一抹錯愕與自責,還有對以後的恐懼,爬到了王富平的臉上,叫他連退了好幾步,方才穩住了身形。
他知道麻風病的傳染性,所以特別的小心。
十二年前,還是小女孩的妻子,從花容村逃了出來。
母親見她可憐,便偷偷將她帶回了府中。
後來,是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他與妻子還成了婚,生了一對可愛的龍鳳胎。
可直到三年前,妻子身體裡的麻風病毒,終還是爆發了出來。
妻子為了保護家人們的安全,留下了一封遺書,便偷偷離開了。
信中,她說她會去官府,因為只有官府,才能處理好自己的遺體,避免麻風病毒的滋生和傳染。
可無論是母親,還是自己,以及膝下的兒女,又如何捨得,這般眼睜睜的看著她去赴死?
幸好,他趕在官府門口,攔住了妻子。
他告訴妻子,只要能在一起,就能想出辦法。
回府後,他查閱了很多關於麻風病的資料,知道該如何避免感染,如何減緩病人的痛苦。
就這樣,一直到今時今日。
只不過,年邁的母親沒能扛住,不幸感染了麻風病毒。
還有嫣姨娘那個毒婦,竟無意之中,拿到了妻子的遺書,並以此一直威脅著他們。
眼下,又出現了一個不認識的嬤嬤,告訴他,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他知道,接下來,他們一家將面臨的是什麼。
一陣陣駭人的恐懼,像洶湧的潮汐,席捲著他,幾乎將他擊垮。
“我向你保證,花容村的悲劇,絕不會再次上演,你們會得到很好的醫治。”
蘭么最近在看的醫書之中,有一本《大番病毒編年記》。
其中,便記錄著十二年前花容村的麻風病事件。
那時,由於人們對麻風病的研究尚不明朗,加之對病毒的恐懼,遂草率的下達了封村焚燒的指令。
也是時間和病症正好對上,蘭么方才能將兩件事情,聯絡在一起。
但如今,這麼多年的醫學沉澱,人們對麻風病早已有了新的認識,以及新的包容度。
可即便如此,王富平依舊不敢冒險。
“你憑什麼保證。”
“就憑,我是憶恬郡主。”
蘭么在說這話時,語氣中染上了一絲輕蔑,與那些真誠、善良、美好這類的詞彙,毫無關係。
王富平生生嚥下了一口口水。
許多年前,他是見得到過憶恬郡主的,一個飛揚跋扈、愚蠢無知的女子。
可何時有了這般的膽魄與心機,變換容貌,直入府邸深處的這處毒窟之中,要與自己談條件。
“你,到底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