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夫人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

要知道,郡主此前為了討好自己,可謂是費盡心思。

逢年過節送的貴重禮物自不在話下,親手做的拙劣女紅,更是三天兩頭的往府上送。

而自己對她呢,自然是愛搭不理的。

可眼下,自己難得登門到訪,她沒有伺候左右,殷切討好,就已經很無禮了。

竟還敢擺出這副冷漠的態度,更是敢直言懟了自己!

一旁的江雲升,亦是無法容忍母親被懟,也跟著發作。

“你這是什麼態度!怕不是倀鬼上身,才敢這般出言不遜,行事無禮!”

但他的心中,還有旁的思量。

為何郡主一路走來,都不曾側眸看向自己一眼?

原本,他早就被郡主纏煩了。

但最近大半個月的時間裡,並沒有收到郡主遞來的半點訊息,倒還覺得格外的輕鬆愜意。

可如今再次來到這處小院中,他注意到,從前送給郡主的那一方活水池塘,已經被填了,而那一對定情的錦鯉,也聽說被她宰殺吃了。

這是否意味著,兩人關係,已不復從前。

哈,解除婚約,有望!

他難道不應該感到欣喜嗎?

可為何心中卻像是失了什麼似的?

是因為她突然變好看了嗎……

聽到江雲升呵斥郡主,賀如萍也不由的揚起了嘴角。

溪姐姐跟她說過,雲升哥哥之所以一直遲遲不肯表明心意,就是因為中間擋著一道與郡主的聖旨婚書,所以,她心中也是厭極了郡主的。

“祖母近來聽聞,寒武國暗中蠢蠢欲動,而心思憂鬱,又得知郡主得了佛緣,能作觀音畫像,所以特來請畫,只是沒想到……”

瞧這一個個的,被免費當槍使了,還在沾沾自喜的主,真是搞笑。

“哦,原來,賀老夫人是來求畫的啊?”

蘭么依舊冷聲著,就差沒把“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樣子”,給直接道明瞭。

“記得前幾日,我便與父親討論過,許願應去寺廟,畢竟心誠則靈。”

說著,還不忘白了父親蘭仁義一眼。

意思是,以後別往我這裡引人!

蘭仁義:???

在口舌上,蘭仁義早就吃夠了虧,今日更是不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自己的親女兒下臉面。

本想糊弄幾句的,可半天都沒能憋出一個響屁。

倒是賀如萍先沉不住氣了。

“好啊!眾所周知,祖母是為陣亡北境的戰士們祈福,是為我大番國祈福!祖母願意從你這裡請一幅觀音畫像,是天大的殊榮!雲升哥哥說得沒錯,倀鬼……”

“如萍!”

賀老夫人出言呵止,倒不是因為覺得賀如萍說錯了話,而是不喜她提及什麼“雲升哥哥”。

只見她面容沉重,甚是不喜,竟是露出了馳騁戰場時的殺戮之色。

若是旁人,面對自己的威壓,早就該被壓得不敢說話了。

可是,郡主卻依舊平靜自若。

當真是能畫出那般盛滿殺意的畫作之人,才會如此無所謂生死。

而再回想方才那幅觀音畫像。

是啊,都說觀音千面,可世人皆是覺得,每一面都應是大慈大悲的。

為何就不能有“盛怒”的?亦或是“狡詐”的?與某人有幾分多相像的?

當真是得了佛緣之人,才會有這般參悟。

許多平日背誦卻不得悟的經文,此刻在心中有了新的理解。

這位素日裡肅穆敬畏的老夫人,眸中竟生出了欣喜的神采,一時間,成了一位尋常的慈祥老太。

“郡主佛緣深厚,我在此受教了。”

眾人:???

別說其他人了,就連蘭么自己,也暗暗有些吃驚。

寶寶什麼都沒做啊。

接著,賀老夫人取下了垂掛在胸前的碧玉觀音,拿在手中,垂眸看著。

“這是年輕時,夫君贈與我的,那時我還笑話他老氣,不如送我一把寶劍來的實用。”

說著,眼中已經泛起了漣漪。

“我深知自己曾經殺戮過盛,無緣佛法,郡主不願贈我觀音畫作,亦是一種‘萬法自然’,我不應強取的,只是……”

賀老夫人重新看向蘭么,並雙手遞上了碧玉觀音。

“這枚碧玉觀音,還望郡主收下,隨意放在畫舫一角便好。它在郡主這裡,守著郡主作觀音畫像,夫君、我兒、兒媳,還有陣亡北境的萬千戰士,方可為曾經犯下的殺戮……贖罪。”

殺戮……贖罪……

蘭么聽著,卻皺起了眉頭。

作為“殺戮之神”的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何要為殺戮贖罪。

明明自己的每一次殺戮,都是有緣由的。

包括賀老夫人及賀家一門,同樣是為了保家衛國,才行的殺戮。

但她為何願意為此贖罪?

要不,和她聊聊?

想罷,便示意銀硃收下了碧玉觀音。

“還請賀老夫人,隨我到畫舫中坐坐。”

這是,同意請畫了!

“至於其他人,請退遠一些!”

*

小小的畫舫之中,長桌上已經鎮好了新的宣紙,擺上了乾淨的筆墨。

欣然力氣大得驚人,左手八仙椅,右手小高桌,搬進了畫舫,請賀老夫人入座。

銀硃從滿嬤嬤那裡,要了最新款式的糕點,可不能在賀老夫人面前,拉垮了郡主的門面。

蘭么又讓兩人尋了一些大塊石頭,將隨風揚逸的簾幔壓實,別讓外面的人看到。

接著,蘭么執起了墨筆,開始在宣紙上作畫,勾勒著觀音的身形。

“你為何要贖罪?”

賀老夫人微微一驚。

但心中只道是,佛緣之人的問話,自然是要如實答覆。

“兩軍交戰之時,他們是犯我北境的惡徒歹人,可在寒武國中,他們亦是別人的兒子、丈夫、父親……”

“既是惡徒,那便是死有餘辜,沒有其它。”

“那是自然,該死之人,便將其殺之,但殺戮罪業,也自當勇於承擔。”

原來如此……

蘭么心中微微一怔,似有什麼在心底紮下根。

觀音的身形已經完成,可面容依舊是一片空白。

蘭么繼續開口問道,“可以跟我說說,你和賀大將軍的故事嗎?”

“如果郡主不嫌棄的話,畢竟那是一個很無趣的故事……”

隨著賀老夫人的講述,蘭么繼續執筆描繪著。

漸漸的,觀音的面容呈現在了紙上。

賀老夫人僅是看了一眼,心中的某根弦便被撥弄了一下,情緒瞬間瀕臨崩潰,淚水決堤一般,成了悲傷的唯一出口。

那是,夫君的臉。

人人都說他滿臉橫肉,渾身刀疤,一臉狠樣,殺敵猶如鬼神一般。

可誰又知道,他亦是疼愛妻子的丈夫,孝敬父母的兒子,關愛兒子的父親,值得戰士們信任的將軍。

但,郡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