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少雲,西北風稍大,氣溫略寒。

昨天去洪大王廟看了洪大王。今天去了南村土地廟黃大王廟,看黃大王。預先做了一些準備,沒有問路,順利來到黃大王廟附近。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這裡的情景,和北村土地洪大王廟恰恰相反,顯得熱鬧,路上的香客絡繹不絕。同樣都是土地廟,相距也不遠,可以說是近鄰,香火盛衰,竟然如此懸殊!肯定是有原因在。

我走到廟門口定睛一看,這是五間平房,但很高大,屋脊上有“黃大王廟”的匾,黃底黑字,字是楷書,還可觀。中間一間大一些,顯然是正殿,正殿左首第一間應該是偏殿,第二間單獨開門,門楣上寫著“辦公室”三字,門上還掛了一塊“辦公重地,閒人免進”的木牌。正殿右首第一間門楣上寫“飯廳”,第二間門楣上寫“廚房”,門上有“廚房重地,閒人免進”的牌子。

我跨入正殿,但是,映入我眼簾的,竟然是一尊觀世音菩薩像!法相莊嚴。我心道,不好,走錯地方了!趕緊退出來,看了看屋脊上的匾,沒有錯,肯定是黃大王廟。可是,既然是黃大王廟,正殿應該供奉黃大王啊,怎麼成了觀世音菩薩?莫非黃大王就是觀世音菩薩?不對,不對,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的,黃大王是黃大王,觀世音菩薩是觀世音菩薩,前者屬於儒教系統,是傳統文化中的地域行政神,而觀世音是佛教的菩薩,信仰也不同啊。

正在我疑惑之際,“觀世音菩薩”站了起來,走下神壇,對我行斂衽之禮,說:“呂真人大駕光臨,小女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我一看,哪裡是什麼觀世音,原來是觀世音的侍女梅花。我正一肚子問號,梅花說:“請真人客廳用茶。”說著,把我領進了觀世音像背後的小小的會客室。

我坐下後,梅花馬上給我倒了茶。我也不拘客套,就問這黃大王廟的正殿,為什麼是觀世音的像,為什麼是她梅花在這裡。

梅花也喝了口茶,道:“這事說來話長。”

我說:“願聞其詳。”

梅花說:“這裡有個張老闆,以承包土木營建發家。前幾年,他向這裡附近好幾個村的村民募捐,說是要在這裡造一個觀音堂,他帶頭捐獻了幾萬元一筆大錢。可是,如果建立一座廟宇,茲事體大,相關規定不允許。上級有規定,凡是建廟宇,只能重建,不能建立的,也就是說,必須原地就有廟宇,且這個廟宇必須是古籍中有可靠記載的。到哪裡去建一座觀音堂呢?張老闆看中了這黃大王廟。儘管黃大王廟早就幾乎沒有香火,但仍然有較大的知名度,公共汽車設立在這裡附近的一個站,就叫黃大王廟,再說交通也方便,外地人來,也容易找到。於是,他就組織力量和資源,把原來的黃大王廟拆除後,在原地建造了這五間高大的平房,作為觀音堂,供奉觀世音菩薩。可是,這裡本來是黃大王的廟啊!你把人家的廟拆了,重建這麼好的廟,卻讓觀世音菩薩住進去,黃大王沒有著落,這說不過去吧?農民住宅拆遷,還要補償幾套房子呢。大家這樣議論。再說,大家也怕黃大王為此事發火,在地方上搗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都勸張老闆慎重。張老闆聽大家這樣說,心裡也發毛,他也怕黃大王啊!黃大王再沒有香火,他也是神,張老闆錢再多,靠山再硬,他畢竟是人啊!他決定讓觀世音菩薩和黃大王都供奉在這廟裡。可是,觀世音菩薩的身份、地位、法力和影響擺在那裡,除非和佛祖同在一個廟中,她是不可能被供奉在偏殿的,肯定是正殿,這無須討論。土地神是行政神中職位最低的神靈,和觀世音菩薩同廟,最多供奉在偏殿,諒他也不會共開表達不滿。所以,觀世音菩薩就坐了正殿,黃大王坐了偏殿。”

我不解:“觀世音菩薩和土地神,不是一個系統的啊!信仰完全不同,甚至尖銳矛盾。”

梅花說:“是這樣。放在從前,這不可思議,甚至荒謬。可是,張老闆說,現在的集體企業等等公有企業,紛紛引進外資,集體企業和外資,不也不是一個系統的嗎?信仰也是不同、甚至尖銳矛盾的嗎?合資後的企業,有不少是外資佔大頭的,企業就由外資主導了。企業可以這樣,廟宇為什麼不可以這樣啊!”

我說:“哦,原來是這樣啊!創新,創新,絕對天才的創新!虧張老闆能夠想出來。可是,廟名怎麼還是黃大王廟,而不是觀音堂呢?”

梅花道:“那是為了利用黃大王廟在本土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啊!張老闆說,這和合資後的企業名稱中仍然保留本土企業原來的名稱,是同樣的道理。”

我嘆道:“張老闆不愧是精明的商人。於是,你就被觀世音菩薩派到這裡了?”

梅花道:“是啊!我們菩薩何等忙碌,不可能長期在一個地方。因此,她就派我代替她長駐這裡,代她接受這裡的香火,然後轉給她。給她香火的這些人的願望,我也都如實轉達給菩薩。至於香客前來上香火後抽籤之類的的事務,就由我在這裡代她處理了。這裡的香火,還是比較旺的。”

我道:“我很好奇,你和黃大王之間的關係,是如何處理的?”

梅花笑道:“這個很簡單,也像處理很多看起來很複雜的人際關係一樣,我是以不處理處理之。我管正殿的事務,他偏殿的事務,我是不關心的,也從來不到偏殿去。一般香客,只在正殿上香火而已,只認觀世音菩薩,不認他黃大王的。但也有一些香客,特別是當地的香客,在正殿上香火後,還會到偏殿,給黃大王上一些香火,但香火一般不會像正殿那樣多的,點綴而已。”

我道:“這樣最好。好在香客也不大計較宗教信仰的不同,行政神和佛教神,還是別的宗教的神,在他們看來,都是一樣的。他們給神上香火,無非是想得到保佑而已。”

梅花道:“確實如此,呂真人所言,一點不錯。實踐證明,不同宗教的神靈,在同一個廟內為大眾提供心理慰藉,是完全可行的。”

我問:“那麼,你和黃大王之間,交流多嗎?你們是否一起探討過問題,例如哲學問題、宗教問題、社會問題、歷史問題等等,甚至人生問題?”

梅花笑道:“我和黃大王夫婦沒有什麼交流,這倒不是所屬宗教的不同,也不是身份的不同,更不是法力等的不同——呂真人和我們,所屬宗教也不同,身份更懸殊,您是大神,我只是小小的婢女,但我們交流得很好,我很喜歡和您交流。可是,我甚至沒有和黃大王夫婦交流的慾望,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許是沒有交流的緣分吧。您和他們夫婦有過交往嗎?”

我說:“我和黃大王沒有交往,也記不得他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查閱文獻,沒有關於他有夫人的記載。”

梅花說:“他確實是有夫人的,但很奇怪,偏殿只有他的像,沒有他夫人的像。也許,他是近年才結婚的吧。”

我問:“你知道他的夫人是什麼來歷嗎?”這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太八卦了,即使梅花知道,也不會回答的。”

果然,梅花笑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見過黃大王夫人,還真的很漂亮。”

梅花畢竟是女性,還真有點八卦色彩,想來她是真的不知道黃大王夫人的來歷,如果知道,肯定會對我說的。我心裡不僅對梅花有些愧疚,覺得剛才把她看成多少有點心機的女性了。

我又問:“土地神不禁肉食,你見過他們吃肉食嗎?”

梅花回答:“我們這座廟中,是禁止肉食的。我沒有見過黃大王夫婦犯這個戒。”

我對梅花說:“非常感謝你給我提供了很多資訊,讓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既然來了,我還要去拜訪黃大王夫婦,因此,我要告辭了。”

梅花端茶送客,我起身離開了。

我走入偏殿,黃大王見了,趕快起身迎接:“難得呂真人光顧小廟,歡迎歡迎!”

一個清脆好聽的女聲:“呂真人,客廳請!”但是,未見其人。

黃大王把我領進他的像後面的客廳,分主賓坐下,他給我倒了茶。

瞬間,客廳多了一位女士,竟然是典型的金髮碧眼!我脫口而出:“這不是國際大明星馬蹄蓮•夢月嗎?”

黃大王哈哈大笑,開心地大聲道:“呂真人,這就是內人!”

馬蹄蓮馬上說:“問呂真人好!見到你很高興!您就叫我馬蹄蓮吧,我本來就姓馬。”

我連忙說:“見到你很高興。夫人的漢語竟然說得如此純真,如果只聽聲音,我還以為你是華夏族土生土長的呢!我儘管曾經懂一點英語,但是,多年沒有用了,肯定不好使了。你如果說英語,我還沒有能力應付呢。”

黃大王更加開心了:“她確實是華夏族土生土長的啊!假洋鬼子,假洋鬼子!”

我說:“金髮碧眼,這假不了的,怎麼是假的呢?現在,跨國婚姻是很時髦的事情,不比幾百年前,華人和洋人結婚,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再說,華人洋人,都是人,神也一樣,即使是幾百年前,我也是這個觀點。黃大王啊,你大可不必藏著掖著。”

黃大王有點惱了:“呂真人,您這話似乎有點低看我了。我是藏著掖著的人嗎?”

我這就奇怪了:“那麼,請問尊夫人是哪位尊神家的千金啊!怎麼和馬蹄蓮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