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都打點好之後,事情仍然沒什麼進展,縣委縣政府那邊一直沒有
訊息,後來才知道是內部有分歧,問題在周榮那裡。
周榮是有來頭的,他的父親是個南下幹部,在上面有些關係,他本人又
年輕又有能力,到南溪兩年多了,口碑還不錯。張笑天和葉子好幾次打電話
給周榮說要彙報工作,他都以工作忙為藉口拒絕了。
葉子有些著急,她決定約林英見一面,一方面瞭解一下週榮的真實想法,
一方面探問他們夫婦之間近來的感情。接到葉子的電話,林英爽快答應了,
幾天來,她心裡有些悶,正想去放鬆一下。兩人去了南溪最高檔的美容院,
她們都是那裡的常客。美容小姐們見到她們,極為殷勤,說:“二位漂亮姐姐
來了,請!請!”
小姐問她們是洗臉還是做身體專案,葉子對林英說:“要不,做全套吧,
做完再去吃飯還來得及。”
“洗個臉算了吧,等下我還想去做頭髮,好久沒去了,頭髮都不成型了。”
兩人在同一間房洗臉,做面膜的時候,美容小姐們出去了,林英說:“你
們那個事,聽說他們有點不統一,你們沒有去協調嗎?”
“我們幾次想找周縣長彙報,他都說沒空,”葉子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沒有?”
林英想了想:“周榮這個人比較狡猾,我一下子還真想不起來怎麼去對付
他,我自然不能出面。這邊有幾個跟他走得近的,看你們能不能透過他們去找,
一個是政協主席劉南慶,一個是副書記袁海濤。其他,我也沒想到更好的
辦法。”
“他老家是彬林市的吧?”
“是的,我想起來了,中國銀行的周行長是他的老鄉,關係不一般。我倒
是和周行長有些交情,你與他關係如何?”林英是南溪的著名人物,交往自然
廣泛。
“我也與他比較熟,”葉子在中行貸過款,與他有過交往,“那個人還比較
好說話的。”
林英說:“要不,今晚叫他出來一起吃飯吧?你去約還是我幫你約?”
“還是我來約吧。”葉子想,林英與石宏博關係特殊,而現在要透過周行
長找周榮,如果周榮知道林英在插手這些會怎麼想?她不能明說,心中考慮
如何委婉拒絕林英的建議。
考慮了一會兒,她說:“今天我們姐妹難得放鬆放鬆,不談任何別的事,
下次再說。”
“好吧。我雖然與你打交道不多,但感覺與你特別投緣,要不,我才懶得
管這事哩。”林英似乎感覺自己太過熱心這件事有些不妥,特意解釋。
“是的,我也有這感覺。是女人之間比較容易心靈相通吧,非常感謝你幫
我。”話一說出來,葉子覺得自己好虛偽,自己不是與面前這個女人在爭同一
個男人嗎?還裝模作樣很友好,還利用人家辦事,還大言不慚地說謊話。自
己在變,這世界在變,一切都在變。
洗完臉後,葉子又陪林英去了“大世界”理髮店,一個留黃頭髮的高個
小夥子馬上過來迎接:“林姐來了,請坐。”
“這是我的髮型師阿斌,做頭髮做得挺好的。”林英介紹道,又對阿斌說,
“以後你也給這位葉姐姐做一個,做得好有獎。”
阿斌說:“二位姐都是才貌雙全、女中豪傑,只要不嫌棄,我非常樂意
效勞。”
又有一位小夥子走過來問葉子:“請問姐姐要做頭髮嗎?”葉子本來不太
在理髮店做頭髮的,她是自然直髮,平時喜歡自己打理,但在這兒乾等這麼
久也難捱,就要理髮師給她洗個頭。
男理髮師一邊洗頭髮,一邊滔滔不絕地與她說話,一會兒誇葉子面板好、
髮質好,一會兒又說:“姐姐好年輕,二十幾了?姐姐這雙鞋好漂亮,很貴
的吧?”
那小夥子看上去不到二十歲,頭髮染成棕紅色,戴了條假項鍊,一隻耳
朵還戴了個耳環,臉上帶著幾分稚氣。按理說,這小夥子文化程度不會很高,
他一定不知道“逢人減歲,遇物添錢”的格言,但在實際中做得那麼好,可見,
“實踐出真知”真對。
“你工作幾年了?”葉子問他。
“快五年了呢,姐姐,我初中畢業就幹這行了,別的不行,做髮型應該能
讓您滿意的,您如果看得起小弟,下次小弟專門幫您做吧。”
“你說說,像我這樣的,要做什麼髮型才適合?”她想考考他。
“姐姐漂亮,臉型好,面板也好,什麼髮型都好看。”
“要不要考慮職業、氣質什麼的呢?”她逗他。
“當然!當然!”沒有下文了。
“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底薪加提成,要看做了多少營業額,一般也就五千來塊吧。有時生意不好,
二千左右的也有。”
“能存多少?要寄回去嗎?”
“每個月除了自己花的,都寄回去。媽媽有病,妹妹要讀書。”小夥子的
聲音低了下來。
葉子望著鏡中那張一直在努力笑著的臉,不禁有了些憐惜,這年齡,本
應在學校讀書的。
“我以後就找你做頭髮吧。”葉子說。她明知他技術不怎麼樣,但心裡有
一種想幫他的想法。
“那就謝謝姐姐了!我一定認真幫您做好!”小夥子非常興奮。一會兒又
問,“姐姐要不要買點洗髮水?質地很好的。”
葉子說:“你能得點提成嗎?”
“一點點。姐姐如果不需要就算了。”小夥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
“要,要兩瓶。”
葉子洗完頭後,林英的頭髮還沒做完,她正對著鏡子指揮阿斌給她弄發
型。葉子坐在林英的隔壁,仔細看她的臉,平時還真不好意思瞧得那麼仔細。
林英的臉是那種典型的瓜子臉,面板細膩,外眼角有點向上挑,這是林英最
具魅力的地方,看人的時候,總有點斜斜的,像是在傳情,而她的身材,雖
然不高,只有一米六三,但她很肉感,胸、臀部發達,腰又細,夢露式的美人,
難怪男人難以抗拒。如果光從女性美的角度去看,葉子自認為不如林英,至
少沒那麼性感撩人。
林英見葉子盯著她看,摸了摸臉說:“老了,面板都鬆了。”也許漂亮女
人更在乎容貌。
“哪裡,看上去比我還年輕。”葉子比林英小四歲。
“兩位姐姐是我認識的女人中最美的。”阿斌說。
“就你會說話。”頭髮做好了,林英很高興,看著鏡中靚麗的自己,幾天
來的鬱悶全沒了。
葉子買了單,走出理髮店,門口有一個乞丐坐在一條小竹凳上拉二胡,
身上穿一件破得開了花的黑棉襖,中間用一根帶子扎著,一條腿在膝蓋以下
沒了,二胡放在另一條腿上,地上放著一張舊碗,裡面有幾張一元、五角的
紙幣,還有幾個硬幣。乞丐見她們倆出來,露出卑微的笑臉討好地望著她們,
嘴裡沒說什麼,手中卻拉得更起勁了,那是一曲《北風吹》,那個乞丐看上去
有五六十歲了,也許年輕時喜歡看《白毛女》吧,他把這首曲子拉得非常悽
婉動聽。
葉子在門口停住,拿出錢包準備給點錢,林英對那老頭說:“老大爺,你
怎麼在這裡呢?你有什麼困難?難道政府沒有給你低保嗎?”
二胡的音調變了一下,老頭抬起頭,黑色的臉上露出卑微的笑容,說:“我
兒子犯了罪被關起來了,兒媳婦跑了,留下兩個孫子給我們老兩口,老太婆
和我身體都不太好,幹不了活,低保是有,可還是顧不住。”
說完又拉了起來,低著頭不再看她們,她們只看到他頭上黑白相間的亂髮。
葉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拿出剛才店裡找的那張二十元票子放在碗中,林
英也從包中拿出十元錢放在碗中,說:“老大爺,回去吧,有什麼困難向政府提,
不要待在這地方。”
林英對葉子說:“這些人也不知是真是假,現在不勞而獲專門以行乞為生、
編造謊話騙人的人有的是,政府都給了低保的,他們還要出來討要。政府呢,
也沒辦法,上次省裡來檢查‘創衛’工作,請職能部門把蹲在各個角落的乞
丐拉到車上送到了別的縣,這不,誰又送了一些來。真真假假分不清。”
葉子說:“這個人好像不是說假話,挺可憐的。再說做好事修福呢。”
“你一點也不像個商人,倒像個純情少女,看上去挺純樸的,很容易相信
別人。”林英說。
葉子笑了一下:“沒有吧?當警察時罪犯可不敢在我面前撒謊咧。”
“你哪像警察?柔柔弱弱的軟心腸,簡單得要死。”林英扶著她的肩膀,
打著哈哈走了。身後,二胡的曲子改為《好人一生平安》。
兩人開車來到一家湯菜館,這裡主要經營各種營養湯,兩人點好餐,進
入主題。
“林姐是個成功女人,事業有成,家庭幸福。”這應該是葉子今天的主要
目的,瞭解一下林英他們夫妻間的情況。她不再叫林主任,改為“林姐”,這樣,
更親近。
“唉,怎麼和你說呢?葉子,有些事,也許是一種表象,不像你看到的那
麼美好。”林英這幾天又在和肖一峰鬧彆扭,心裡壓抑,正想找人傾訴一番。
“怎麼?工作不順心?”葉子故意說工作。
“工作倒沒什麼,反正是領導的事,天天做也做不完,不做天也塌不了。”
“那怎麼了?肖局不聽指揮了?”
“什麼聽指揮?現在這世道,大都在湊合,誰也不會聽誰的。”林英垂下
了眼簾,攪著湯。
“沒有吧?我看你們倆挺好的,很般配、很幸福呀。來,敬你。”葉子端
著杯子與林英碰了一下。
“現在這社會很多東西真真假假,說不清!不說那些,妹妹,只說我們女
人。”林英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完了,然後自己斟上,又去給葉子加。葉子接過
酒瓶說:“我自己來。”她給林英斟滿,自己也加了一點。林英端起杯子與葉
子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一大半,說:“妹妹,這世界女人難做,不知你有沒有
這感覺?在外面吧,人家總覺得女人不能比別人強,強了就是不正常,給你
個什麼職務也是因為要配置女幹部,照顧性的,好像女人就硬是不如人。在
家裡吧,女人不好做人,你若很賢惠,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了,他會覺得
你太沒個性,沒吸引力,覺得外面那些呼風喚雨、意氣風發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你若能幹吧,他會覺得你給他造成一種壓力,令他找不到做男人的感覺,也
一樣不會滿意。反正,怎麼做都是不滿意。女人啦,難。”她一杯接一杯喝酒,
好像受了什麼刺激,沒有了往日的優雅風度。
“是難,女人要想做成點什麼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不過你算是很成功的,
事業與家庭都如此。”葉子說。
“成不成功,很難有標準,有時別人看你過得很好,像皇帝老爺,到底怎
麼樣,要自己才曉得。”
“那也是。”葉子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繼續與她碰杯。
“現在是隻有不太清醒的時候才覺得日子好過,老是在想,越想越糊塗,
越想越累。工作是這樣,生活也是這樣。”林英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暢快說話
的人,只想把肚裡的悶氣都吐出來。
“有時候就得那樣子,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葉子說。
葉子心裡一直關注的是他們夫妻的情感現狀,又不便明問,於是她又說:
“你在那樣的位置工作,肯定也不太輕鬆,累了,回家讓老公做做按摩,哈哈。”
“現在的男人,你見過幾個好的?誰又對誰很好、很真心?你累死,他不
怪你怨你就是大好人了。”
“不過,在我的感覺裡,你家肖局可是一個極品男人。”葉子一直往這方
面引。
“你這麼相信自己的眼光?要不,讓給你算了?”林英的笑在葉子聽起來
有點怪。
“家裡有這麼個大美人,還看得上誰?恐怕對任何女人都不會正眼相看
了。”葉子再刺激她。
“現在這時代打造出來的男人,除非不給他機會,要不然,全是豬八戒的
後代。風氣壞了。你說呢?”在林英的眼裡,男人都是那麼回事,這是從她所
接觸的男人身上得出的結論。
“肖局好像在這方面很注意的,沒聽到什麼反應呀。”葉子又說。
“哼,”林英冷笑了一聲說,“不說他,只說我們。妹妹的男友在哪兒呢?
聽說你還單身來著。”
“我是一個人,沒人要。”葉子訕笑了一下,不看林英,總不能說“我男
友是你丈夫”吧。
“我說妹妹,人生苦短,你別苦了自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
月。你已經離婚好些年了吧?現在條件這麼好,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
要找什麼樣的男人都不難,怎麼也沒找呢?”
“一切只能隨緣了。要找個男人不是很難,但要找個稱心的就不那麼容易
了。”葉子說。
“當然,也不要勉強,找物件確實要講個合適,要是性格不合走到一起日
子會很難過的。”林英想起自己和肖一峰之間的矛盾,她想歸根結底是性格不
合引起的,總是互相看不順眼,吵吵鬧鬧,才有了後來的事。
葉子想要了解林英與肖一峰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與肖一峰之
間發生的故事出乎她的主觀意願,她從來沒有想過去當第三者,大家都是女人,
況且她還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去破壞人家的家庭於良心是不安的。可是事
實上她已經充當了第三者,她想了解他們的感情基礎,如果他們真的無感情
可言,她會等肖一峰;如果林英沒有離婚打算,她想自己還是應該退出,不
應去破壞一個家庭。
於是她說:“性格不完全相融也正常,相互包容一些也就行了。關鍵是要
彼此有愛。就像你們夫妻,感情基礎應該是牢固的。”她只想聽林英說出他們
夫妻關係的實質。
林英用小勺攪著碗裡的湯,想了一陣說:“你說沒感情基礎吧,也不是,
我二十歲就和他戀愛了,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可是在一起生活了這些年,
互相折騰,這些感情都被耗得差不多了。”
“你們結婚也有十多年了吧?應該是石頭都焐熱了。”葉子說。
“怎麼說呢?你也經歷過不幸婚姻,應該有這體會,這夫婦要是感情好呢,
就是世界上最親的人;要是不好呢,不論在一起多久,心也沒法到一起,想
起來就覺得沒什麼意思,看著也總不那麼順眼。”
肖一峰與林英之間的感情是有些問題,這從他們倆的言辭中徹底反映出
來了,但他們最後是否會分道揚鑣?這是葉子關心的。
“你說夫妻間要是有了些問題,感情不那麼融洽,到底是該和我一樣來個
快刀斬亂麻呢,還是湊合著過下去好?”她試探著問。
“離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會涉及孩子、財產等許多具體問題,還會影
響名譽、仕途。許多政界人士一般都不會去離婚的,即使這種婚姻已經死亡,
為了名譽、前途、利益,也得守著那空殼,再說了離了未必就能找到稱心如
意的。”
“那樣會痛苦的吧?”
“看你抱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觀念去過日子。現在我認為,想要什麼有什麼,
想要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是幸福,有時候,人得有些阿 Q 精神才行,糊塗點,傻點,
不要想得太多,要不然怎麼都是心煩。”停了一會兒她又說,“本來我是不該
說這些話的,今天和你算是開啟心扉了。”
“沒事,我們又不是外人,說說心裡話。”
“是的,平時我從來沒有和人說過這些,很少有人能說得上話,與那些人
不是一個層次,說了他們也聽不懂,還會到處亂傳,我的身份也不允許我亂說,
所有的一切只能悶在心裡。有時心裡煩得要死,在大眾面前還得裝笑臉,一
般人心情不好可以隨便發洩,可以稱病請假在家休息,可以在朋友跟前哭訴,
我們不行,有頂小官帽子,就得裝模作樣,讓人覺得你與眾不同,什麼都是
成功的,其實大家都是人,都有人的弱點與煩惱。”在她看來,葉子是一個能
說心裡話的知己,是一個有素養的女人,不會傳播她的家事,影響她的形象,
所以她把一肚子苦水都倒出來了。
葉子瞭解了林英的心態後,心裡有幾分失落,看來林英沒有離婚的念頭,
那麼她與肖一峰的事遠遠沒有肖一峰說的那麼簡單。他們倆都是官場上的人,
正如林英說的,為了名譽、前途、利益,也得守著那空殼,如果林英堅持不離,
估計肖一峰也不可能為了愛情豁出去的。現在的人,大多現實。她想,自己
該怎麼走呢?
“你們要儘快找到周榮,越早越好。”林英又轉換了話題。
“我打算最近想辦法找他一次,有了情況到時向你彙報。”
“你們為這個專案前期也做了不少工作,現在形勢對你們非常有利,希望
你們能把握好。”林英又恢復了領導者的角色。
“有你們夫婦的關心,我們就有信心。我們會盡力攻克每一個難點。”
她們正在聊的時候,葉子的手機響了,是肖一峰的號碼,葉子只說了一
句“我就回來”便結束通話了。
“一個同事找我說點事。”
“你有事就回吧。”林英說。
兩人離開了湯店,握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