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停車場又陰又冷, 暗黑色入口像是巨獸的嘴。

段之願剛一進去就打了個寒顫,只得緊緊攥著他的衣襬。

驅不散的夜色讓她短暫失明, 待漸漸適應黑暗後已經被張昱樹帶到車裡。

頭頂一盞橙黃色燈盞打在他剛毅的面龐上。

兩人距離很近,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襲來,帶著壓迫感。

距離很近指的是,明明是寬敞的後座,可張昱樹硬是擠著她坐下,將她困與車門和他的胸膛之間,手臂擦著她的耳廓按在身後車窗上,讓她的感官裡都只剩下他一個人。

段之願眼睫微顫, 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縮著肩膀垂下眼, 呼吸間都是他的味道, 連喘氣都陪著小心。

張昱樹想笑,覺得要是現在在她面前站個初中生,拿著最便宜的片刀跟她要錢,估計也能成功。

“晚會結束了?”他沉聲問。

許久許久,大概是他吻累了吧,這才放過她。

段之願緊緊攥著裙襬,吻落下來的時候,耳中泛起火車鳴笛聲。

“沒……”段之願搖頭, 能感覺到他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半邊臉上, 燙的她面板髮麻。

眼皮上有亮晶晶的眼影,嘴唇塗了一層胭脂色晶瑩的唇釉。

段之願扮演的是長大的尋芳,學姐給她化了個淡妝。

腦海裡幻化出高中時各種各樣的場景。

不躲卻也不敢看他。

最終所有場景合併,變為山花爛漫。

只是這山花爛漫處海拔之地過於高,讓她覺得呼吸不夠,此時此刻急需一瓶氧氣。

親了一下。

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捏在她臉蛋上,叫她被迫迎合,任由他貪婪地索取,嘴唇麻木也沒有埋怨的機會。

車裡橙黃色的燈光打在她臉上,整個人都在發光。

清純和風情都在她臉上了,兩種感覺融合起來卻並不突兀,尤其是她現在正眼巴巴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今天她很與眾不同。

“不不算逃學。”段之願心跳凌亂, 他帶來的壓迫感讓她大腦空白。

從上到下反反覆覆,像是在給她疏通氣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到他的大手在輕拂她的背。

耳朵裡的鳴叫聲逐漸褪去,能清晰聽到他們接吻的聲音,和男人的喘熄聲,唇舌之間的觸感更為強烈。

下一秒,猛地湊過去。

掌心的溫度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熾熱, 手指不緊不慢地併攏再鬆開, 如此反覆幾次, 再用指尖輕輕摩挲她的手腕內側, 好像連肌膚紋理都帶著靜電。

她沒躲。

化妝了。

張昱樹這個人,就如同獵豹一般。

段之願木然地解釋:“就是, 提前離場。”

有點管用,段之願總算找到了一絲理智。

她透支了下半生的勇氣坐在這裡給他親,只可惜這下半生的勇氣也不多,沒撐多久就摳著車鎖要逃,卻忘了禁錮著她的男人是貪得無厭的。

她才不會逃學呢。

“那你這是半路跑的。”張昱樹笑了一聲, 大手覆蓋在她緊握的拳頭上,包裹得嚴嚴實實:“逃學啊好學生?”

張昱樹沒回答,只用視線去描繪她的五官。

於是,高原反應再次襲來。

張昱樹眉心一跳,喉結上下湧動。

說完, 她抬眼瞧他,試探著問:“你,是打算過來看的,對嗎?”

張昱樹頭腦一熱,本來是衝著她臉去,也臨時改了方向,直接對著果凍般誘人的唇過去。

無論做什麼都讓段之願覺得他太大膽,莽撞又肆意妄為。

手臂被他用力一扯,臉就撞上了他堅硬如鐵的胸膛。

只不過是來晚了。

都沒有上課,怎麼能算是逃學呢。

本想嚇嚇她,看她咬著嘴唇說不要,或是逼急了推他胸膛,一邊踢他一邊叫他滾。

男人一手扣著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頜,鋪天蓋地的熱情落下,段之願整個人如同被電擊,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怎麼寫。

可這些他統統沒在段之願臉上看見。

她紅著臉就坐在那,眼睫輕顫像是要縮排車門裡。

段之願將肩膀縮得更緊,低而促地呼吸,臉上的溫度能烤紅薯了。

反觀張昱樹,這人面不改色。

呼吸平平,一點也不帶喘的。

食指指背輕佻地滑過她緋紅的臉,再到通紅的唇,明知故問:“怎麼這麼紅啊?”

他怎麼能這麼討厭,總是故意說這些話,目的是不是就為了看她尷尬的樣子呀。

段之願抿了抿唇,沒吭聲。

他又笑道:“我都做好被你打兩巴掌的準備了,這回怎麼不打人了?”

可以停頓了一下,又湊近,額頭抵著她:“是不是就等老子親你呢?”

才不是。

她只是……沒地方躲。

想打他,可是手抬不起來,沒勁了似的。

段之願眼睫輕顫,聲音軟軟的:“明明是你一直,按著我。”

“老子要是把你按到床上,你是不是也這麼乖啊?”

她的乖巧聽話的軟樣,看起來任人宰割,陡然滋生了張昱樹的摧毀欲。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此時盯著她的目光裡都躥著火苗。

想下一秒就按到自己床上,和她海上升明月,和她風情共沉淪。

他心裡有一萬個想法,為了彌補這幾個月的遺憾。

反正她一直以為他在生氣,軟乎乎過來的,肯定還像以前那樣聽話。

只要他一瞪眼睛,說話聲音重點,她保準哭。

可最終,他還是就這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因為,他是真的喜歡她。

哪裡捨得看她哭。

或許是這段時間他的態度過於冷漠了,以至於讓段之願忘記這人的本來面目。

他本就是個口無遮攔的登徒子,永遠輕佻不怕事大。

段之願扭了下`身子,肩膀上的桎梏鬆了些。

好受了點,才抬眼問他:“你是不是,看見我,演話劇了?”

張昱樹終於退開,連同著他帶來的壓迫感一起消散。

他整理了下被她抓亂的衣襟,又從口袋裡摸出支菸。

扔進嘴裡咬著菸頭問她:“你怎麼知道?”

段之願重新縷了下頭髮,噼裡啪啦的靜電漫過她的虎口,不及剛剛張昱樹帶來電流的千分之一。

“因為你……”想了一下,又重新換了個措辭:“如果你沒看到話劇的話,你應該還在生氣,你不會這麼……衝動。”

不會靜悄悄地來,又提前離場。

更不會等在拐角處,強硬把她帶到車裡和她擁吻。

應該還是那副冷冰冰,讓她感覺自慚形穢的狀態。

靜默一瞬。

張昱樹鼻間哼出一聲笑,開口:“沒想過來的,走著走著,突然就站在臺下了。”

在酒店時就魂不守舍,一邊看著時間一邊往出走。

來到她的學校,高聳的教學樓屹立在他眼前。

他看著段之願一襲白裙,鮮明的鎖骨拼出瘦弱的肩膀。

比他離開那段時間更瘦了,單薄的身子看著讓人心疼。

有紅血絲爬上她的瞳仁,眨一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這才知道她跑過來找他看演出的目的,原來是想借著說臺詞的機會來跟他解釋。

至於嗎。

她只要往他面前一站,說一句軟話,就一句。

他什麼都聽她的。

不說也沒關係,因為他根本不捨得對她生氣。

張昱樹沒在裡面多待,因為那裡不讓抽菸。

加之他身上遮掩不住的痞氣,從進門那一瞬間就被學校保安給盯上了。

連問了好幾遍是誰邀請過來的。

這麼難考的大學,張昱樹不能給段之願留下汙點。

看完她的演出就走了。

他站在停車場不遠處一個沒人的地方靜靜抽了顆煙,突然聽見她的聲音。

送上門來的,那可就別怪他了。

張昱樹偏過頭看她,手掌又摸到她臉上。

巴掌大的小臉被他一隻手就能捏住,指尖在她高挺卻小巧的鼻樑上游走,張昱樹說:“瘦了。”

視線向下,落在姑娘本來就不大的地方。

再次確認:“嗯,瘦了。”

“軍訓有些累。”她還沒發現他的眼神,和他說:“都曬黑了。”

“有我黑嗎?”張昱樹把手臂橫亙到她眼前。

在海邊風吹日曬了將近小半年,面板被紫外線曬成了小麥色。

張昱樹又把腿伸直,蹭著她的白色連衣裙,更能顯出他健康的膚色:“跟我比,你簡直就是白雪公主。”

他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哄女孩,卻也知道白雪公主非常美。

說完這話,果然看見段之願彎了彎唇,笑了。

張昱樹眼珠一轉,又靠近她。

突然彎下腰把她腳踝處的裙襬往上掀:“我也看看你的腿。”

“哎……”段之願連忙用手按著膝蓋,阻擋他繼續往上掀的動作,推他的手:“張昱樹,你別這樣。”

“怎麼?你舊社會來的啊,看看腿也不讓?”

段之願就是不讓,板著臉重新調整坐姿。

將裙子對摺用手按著,把腿歪向車門那邊,不讓他再碰到。

手機提示音響起。

是周蔓霧的微信發過來,跟她說她們幾個已經回宿舍了,還給她打包了吃的,問她今天還回不回來。

段之願告訴她回去,而後又看向張昱樹:“我,我該回宿舍了……”

“不跟我上床?”

能感覺血液瞬間翻湧至頭頂,臉上的溫度猶如滾燙的沸水不斷翻騰。

她咬著嘴唇,語氣有些急躁:“你別,總說這樣的話。”

張昱樹笑了一聲戳了下她的臉,下車上了駕駛位,剛想啟動又從後視鏡看她:“你過來坐我旁邊。”

摸著她的手偶爾滑到大腿上再被她抓回來,就這麼一路鬥智鬥勇,車停在寢室樓下。

張昱樹問她:“幾點關門?”

“十一點。”

“過了十一點就不讓進了?”

“……嗯。”

段之願總覺得他這話裡好像還有其他意思,看了他一眼也沒發現什麼倪端。

反倒是他一直在垂眸看手機。

過了一會兒,張昱樹告訴她:“加你微信了。”

——

段之願回了宿舍,她桌上放了好幾樣打包好的小吃。

正好也餓了,段之願拆開一盒魚粉,吃了兩口周蔓霧湊過來,一臉八卦問她:“段之願,今天那男的是誰呀?”

猶豫了幾秒鐘,段之願嚥下嘴裡的食物:“我,男朋友。”

剛剛已經接吻了,儘管沒說明,但應該算是她男朋友了吧。

想到這,她不露痕跡彎了彎唇。

“還真的是你男朋友!”躺在床上的方璐掀開簾子,一臉震驚:“段之願,你男朋友怎麼那麼……”

她想說段之願的男朋友也太嚇人,她這麼個文文靜靜的女孩怎麼會找那麼粗獷的人啊。

但畢竟是好朋友自己選的,她也不好說的這麼直白。

但段之願卻沒在意,輕輕開口:“我和他是高中同學。”

“他挺兇的。”頓了一下,又說:“但對我還好。”

這幾個女孩子相處久了,每個人都長了顆八卦的心。

周蔓霧又問她:“你們倆是怎麼在一起的呀?”

難以想象,段之願平時是她們寢室裡話最少的,也是最自律的一個。

帶著小家碧玉的氣質,看她第一眼總能讓人想起嬌貴的月季花,隨時都能讓人生出想要保護她的慾望。

卻沒想到,她的男朋友居然和她的氣質截然相反。

她若是一株嬌花,那男人就是伐木工。

段之願從袋子裡找出一杯奶茶,喝了一口,言簡意賅回答:“上學時被欺負過,他幫我。”

“哇!”周蔓霧驚歎一聲:“英雄救美,怪不得你們倆在一起了!”

誰能不愛上屢次解救自己於水火的男人呢,周蔓霧之前也這麼猜測過,段之願是個一點脾氣都沒有人,上學時多少都會被調皮的學生欺負幾次。

這時候突然出現個威風凜凜的男同學,幫忙解了圍,一整天的心情都會很開心。

周蔓霧說:“我上初中的時候也有這麼個人,可惜那時候我年紀太小,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她剛說完,方璐也趴在床上開口:“哎,別人高中就結識了真命天子,可憐我上大學了還在吃狗糧。”

段之願笑著往她床上扔了一袋妙脆角,說:“多吃一袋。”

幾個人又聊了幾句,就串門的串門,休息的休息,段之願吃完飯照例看了會兒書。

等她洗漱回來躺在床上已經十一點了。

思緒在黑暗裡遨遊,段之願拿起手機,看著剛剛加好的微信。

他的微信名字是個句號,段之願給改成了【張昱樹】

這才給他發了第一句話:【你睡了嗎?】

過了兩分鐘,張昱樹才回復:【沒有,你睡了?】

段之願:【我準備睡,有個問題想問你。】

張昱樹:【你說】

段之願吞了下口水,把一直很想問的問題,一字一字打上去。

【你和路遙,是很好的朋友嗎?】

到現在,她還記得當初路遙和她說過的話。

——“我們說好了的,不會再提這個事情。”

——“張昱樹幫我隱瞞,在我走之前,我就和他說好了的。”

這兩句話聽上去不像是能從普通朋友嘴裡說出來的,這更像是約定,讓段之願心裡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結。

雖然無傷大雅,可偶爾想到心裡還是會鈍一下。

這次,張昱樹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段之願趕忙按下結束通話,告訴他:【同學都已經睡了。】

張昱樹:【不用你說話,你帶上耳機,聽我說。】

段之願又爬起來找耳機,電話接通後能聽見打火機的聲音。

腦海裡已經幻化出他點菸的模樣。

張昱樹的聲音低沉,跟她說:“那時候老賀喜歡路遙。”

第一句話就驅散了她內心的陰霾,段之願彎了彎唇。

聽他繼續說:“老賀你記得吧,賀銘洋比我們年紀都大,他看上路遙了,那天是他讓我把路遙約過來,我們商量好了要出去打檯球,後來老賀說就路遙一個女孩,怕她尷尬,就讓李懷把林落芷也叫過來。”

提到這個名字後,他就沉默了一瞬。

段之願的心也跟著絞了一下。

“段之願。”張昱樹在電話裡那邊,聲線突然慵懶起來:“你不能說話,那你給我喘個氣兒唄?”

他教她:“你把耳機說話那個地方對著你的嘴,讓我聽聽你呼吸聲也行啊。”

段之願聽話照做,舉著話筒放到嘴邊。

張昱樹聽見了,輕笑一聲:“嗯。”

他繼續說:“前段時間老賀去津市了,但路遙沒見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是還能聯絡到她,你就跟她說說好話。”

“老賀也挺不容易,為了她。”張昱樹說。

這其中的不容易,段之願倒是能夠理解。

剛好她離開津市那天,路遙說了以後也可以找她一起聊天。

段之願正想著明天看看能不能加到路遙的微信,又聽張昱樹低聲問:“你想沒想我?”

儘管剛剛已經……

可耳邊陡然響起這樣一句話,也足夠讓段之願心跳提速了。

好在她可以不用說話,倒是能緩解些尷尬。

張昱樹自說自話:“剛才後悔了,不該放你走的。”

他長嘆一口氣:“寢室床很小吧?我房間的床又大又軟。”

頓了下,又閒閒地補充:“和你一樣軟。”

段之願被他吃得死死的,手裡攥著被角,一聽這種話都覺得胸腔的氣不夠用,由一開始用鼻子呼吸到現在張開了嘴。

電話那邊應該是聽到了,低低地笑,問她:“你知道我現在在幹什麼嗎?”

他不是在床上嗎。

剛剛還說床很軟。

是要睡了吧。

段之願用嘴呼吸,靜靜地等他說話。

可耳機裡突然安靜了一會兒,張昱樹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她正疑惑著,忽然那邊傳來一聲長長舒氣的聲。

接著,張昱樹的聲音終於傳出:“剛才一直沒出來,聽你喘氣兒聲——”

像是貼著手機話筒說的,語調懶散,筋疲力盡:“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