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二開學第一天,段之願就注意到他。

張昱樹是高三降級過來重修的,沒有擔憂學業的沉重神態,整個人反倒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在一眾藍色、粉色、白色裡面,唯有張昱樹穿著一身黑色。

t恤上是個被十字架緊緊纏繞的骷髏,褲子和鞋上都帶著鉚釘,走起路來叮叮噹噹。

因為是留級的學生,他們中都是16、7歲的,而張昱樹已經18歲了。

來的第一天他就被班主任作為典型拎到講臺前。

將他穿著打扮批評的一無是處,他還笑得出來。

大家還以為他好相處、性格隨意。

可不出一個星期,高三一名女生退學,如果他不重修,正是和他一個班的。

“聽見沒?”

他傾身拿起她的筆記本,目光掃過她娟秀的字型,撕下嶄新一頁拍在她面前。

“老師,交代過。”段之願聲音輕細,引得張昱樹微微俯下`身,注意力放在她一開一合的唇上。

“提了怎麼辦?”

他很危險。

“說,說沒寫完,得記下來,中午去辦公室補。”

那時候,段之願就在不遠處,真真切切在他眼中發現了一絲潛在因素。

段之願雙手握在身前,寬大的校服被她攥出波紋。

她只知道,這個人比胡佳還要危險。

而且,她沒有給他告狀的意思,只是如實告訴了班長。

話一說出口,幾個人就被他嚇到縮著肩膀不敢抬頭。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第一節 課是英語,聽寫完畢後每組第一位同學下去收。

段之願看著被他一口一口吃掉的包子,垂下眼沒敢接話。

如果把他們比喻成動物,那一定是獅子與羔羊。

“我那份,你給我寫了。”

這次段之願連看都沒敢看他一眼,彎腰接過後排同學的聽寫本,快步離開。

要麼就是獵人與小白兔。

老師沒來之前的早自習是最亂的時段,所有人都抬眼看向他們。

未幾,張昱樹懶洋洋晃了晃腦袋,緩緩開口:“這樣。”

“剛才提沒提我名?”張昱樹問她。

段之願抬眼,眼睫微顫。

流言蜚語四散,大家都下意識遠離他,還有傳言說張昱樹留級,就是因為這件事。

咬著嘴唇點頭:“嗯。”

班級裡如同校長親自蒞臨一般肅靜,他們倆又站在第一排。

心中陡然出現一個提示。

有一次幾個人背後議論,不小心被張昱樹聽見,他面無表情視線鎖定其中一個的臉,淡淡說了句:“這麼好奇,可以跟我去後巷看看。”

唇色紅潤帶著微光,說話間晶瑩似鹿的眼睛瞟他一眼又垂下。

兩個包子張昱樹幾口就吃完了,將垂死掙扎的塑膠袋扔在她桌上:“我問你話呢。”

空氣中有無數另段之願心慌的分子,如果可以,她情願早上讓媽媽幫忙請假,或者晚一點來,避開早自習這個時段。

這是讓她如釋重負的交換條件。

但段之願不敢問,腦海裡一直閃過那個漆黑不見底的後巷。

“……好。”

班長也不敢把他怎麼樣,這也算告狀嗎?

可即便是這樣,張昱樹依然不做任何解釋。

她軟弱無力地解釋,想證明自己是按照規定做事。

被他那雙眼睛盯著,似是沐浴在月圓之夜,血紅色的月光中。

有傳言女生前一天慌張從後巷跑出來,不到半分鐘,張昱樹也從裡面出來,臉上帶著傷。

但因沒有直接證據,女方又不肯配合調查,校方只能暫時擱置。

段之願趕緊拿起筆,又默寫了一遍,踩著第一節 課上課鈴交給了季陽。

連名字都不能提嗎?

張昱樹睨著她慌亂的腳步,鼻間哼笑了一聲。

英語老師數完發現少了一個,問:“誰沒交?”

段之願埋著頭,沒敢抬眼。

“怎麼回事?”英語老師不信邪,又數了一遍。

這下怒火中燒,一拍桌子:“ 誰沒交!”

段之願的心裡壓力已經抵達頂峰,舉起手:“是——”

“我沒交。”身後響起個慵懶的聲音。

她回頭,見張昱樹拖著長音,手臂高舉著靠在牆邊:“老師,我腿斷了,晚上回家鑽心的疼,根本看不進去書,不會寫。”

“不會寫是吧。”老師們最會治這種問題學生了,說:“第四節 下課就來我辦公室背,什麼時候背下來什麼時候吃飯!”

“得嘞!”張昱樹笑著回應。

午休前,段之願就聽見身後座椅挪動的聲音。

沒一會兒,張昱樹的身影就從眼前經過。

寬大的校服拉鎖依舊劃過她的桌角,他沒穿寬大的校服褲子,顯得腿又高又長。

將英語書卷著握在掌心,拖著受傷的腿緩步離開班級。

段之願也訂了學校的營養餐,剛掀開飯盒蓋,胡佳從門外走過來。

“段之願,老師叫你過去一趟。”

頓了一下,似乎還有話沒說完,段之願抬眼瞧她,卻見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偏過頭離開,什麼也沒說。

她沒敢耽擱,放下筷子就去了辦公室。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張昱樹拿著書靠在窗臺邊,在英語老師一句:“站直了,沒長骨頭啊!”的怒斥下,才終於將一條膝蓋直起。

她垂下眼,朝王老師的辦公桌走去。

王老師告訴她:“偷拿胡佳mp4的人已經找到了,你不用擔心了。”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看向視窗那個人。

僅僅一眼,又迅速垂下,而後問:“是誰?”

“趙鑫。”王老師說:“我會找他家長談談。”

居然不是張昱樹。

段之願皺眉,在心裡胡亂猜忌時,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少年逆光而立,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見他正兒八經地看書。

眉頭微蹙,嘴唇偶爾動一動,應該是在記單詞。

“段之願。”老師輕聲叫回了她的思緒,擺擺手,段之願彎下腰。

王老師悄聲問她:“張昱樹為難你了嗎?”

段之願微怔,搖頭:“沒,沒有。”

王老師撇了撇嘴:“你媽媽都跟我說了,你只有在害怕或者急躁的時候會有說話障礙。”

段之願垂下眼。

“老師告訴你,這裡是學校,你遇到困難一定要告訴老師,老師會幫助你。”說完,她找出今早的默寫紙。

兩張相同的紙張和字跡,名字卻是兩個人。

王老師點了點,問她:“怎麼回事?你給他寫的?”

“嗯。”段之願點頭。

“季陽都跟我說了,你還瞞著我。”王老師說:“你不用怕,以後也不用收他的作業,待會兒英語老師找他談完,我再找他。”

段之願離開時,剛好是英語老師在考他單詞。

老師說漢語,他先翻譯一遍,而後再拼出來。

就這麼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張昱樹居然就背了下來。

還一點都沒卡殼,用他那副向來目中無人的語氣拼出每一個單詞。

剛回到教室,趙鑫就畏畏縮縮過來:“段之願……”

她抬眸,趙鑫整張臉都漲成紅色。

她理所當然聯想到什麼,忽地聽他說:“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老師已經批評過我了。”

不去和胡佳道歉,卻跑來跟她說這番話。

段之願詫異之時抿了抿唇:“我沒關係的。”

趙鑫從口袋裡拿出一瓶飲料放在她桌上:“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我不用,我——”

“你收著吧!不然就是不原諒我!”趙鑫強硬將飲料塞到她桌下:“求你了,求你了!”

說完,快速離開。

胡佳桌上也有一瓶相同的飲料,只不過在下一秒鐘已經被她罵罵咧咧摔進了垃圾桶。

段之願無奈將飲料放在一旁。

重新開啟飯盒,聽見林落芷背單詞的聲音。

她回頭:“你怎麼不吃飯?”

“我單詞錯的多,老師說等張昱樹回來讓我過去聽寫。”

說到這,段之願忽然問她:“很難背嗎?”

“太難了!”林落芷就要把頭髮抓散了,拍著桌子哀嚎:“記不住啊!記不住!”

林落芷問她:“你說這個‘會計’的單詞怎麼這麼難啊,你是怎麼背的啊!?”

死記硬背。

拿著一張紙一遍一遍的寫,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那二十幾個單詞,段之願背了一個多小時。

她不聰明,但她會學。

不像那些有天賦的人,拿著書站上一會兒,只需要一會兒,就能倒背如流。

林落芷頭上都膩了一層汗,看見張昱樹回來,她臉都綠了。

站起身小聲嘀咕:“早上就沒吃飯,中午又不讓吃,我太難了……”

張昱樹一回去,錢震就抱著保溫飯盒湊過去:“樹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老子回來背課文。”他聲音不大,卻能準確傳到段之願耳中。

今早發生的事,錢震也知道,他問:“結巴給你告狀了?”

張昱樹拿著語文書,高聲道:“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錢震第一次見張昱樹背書,聽得直樂,段之願卻明白這句的意思。

她有些害怕,生怕張昱樹遷怒於她。

想了想,將書包拿到身前。

從裡面掏出昨天剩下的一根棒棒糖。

在心裡給足了自己心理建設後,她咬了咬唇走過去。

被攥出褶皺的棒棒糖躺在女孩的掌心,段之願說:“謝謝你。”

“什麼?”張昱樹把書扣在胸口。

這回輪到他不解,一條腿搭在椅子上揚了揚下巴:“謝我?”

“謝謝你,幫忙找回了mp4.”她說:“幫,幫我的忙,謝謝。”

張昱樹垂眸,看著她掌心的糖。

沒接。

笑著看了眼錢震,問他:“你說哥要是把這個收了,好學生能不能再給哥告一狀,說哥勒索她啊?”

錢震連連點頭,附和他:“哥,你千萬別要。”

“我,沒給你告狀。”段之願迫切地解釋:“是老師,問的。”

張昱樹沒覺得兩者有什麼區別,食指指尖輕緩點著桌子。

“無功不受祿,只希望好學生以後能放我一馬,別總盯著我。上課盯下課盯,老子去趟辦公室也要盯。”

他居然都知道。

段之願覺得全身血液都湧到大腦,臉都燒了起來。

學習趙鑫那樣子,直接把糖塞進他的課桌,疾步離開教室。

她走後,錢震笑得前仰後合:“樹哥,你都給那結巴嚇壞了。”

張昱樹也勾著唇笑。

拿出被塞進書桌裡的糖,前後捏了捏。

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