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林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趙虎收起了玩笑心,仔細地端詳畫中的少年

“又不像,將軍比較穩重,有氣勢有威嚴,那雙眼睛殺人時泛著紅光,平常像那入定的老和尚,說好聽點叫不染凡俗,說不好聽點。”

左右看了一下,將聲音壓低到極致,

“懷疑他那裡不行。”

柳風林往他腦袋上拍了一掌

“胡說八道,小心將軍罰你。”

趙虎嘿嘿笑了兩聲,摸著被打疼的腦袋,不怕死地繼續說

“你說二十多歲的漢子,連個女人都沒有,要我那歲數,我天天腦袋裡除了行軍就那事,一直想抱著我家娘子親熱。”

“別扯那麼遠。”

“那要如何辦。”

柳風林收起陳列在桌上的畫,

“問問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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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佑一大早就被呂芑信傳過去,來福守在呂大將軍帳外,一聲瓷器猛烈撞擊地面的聲音,呂大將軍扯著喉嚨嘶吼一聲

“滾出去”

來福就看見自家將軍掀開簾子,一身氣定神閒地走出來,一身深藍錦袍如同京中富家公子,黑色佛珠懸掛在手上,一顆一顆從指尖劃過,穿過手心,往下墜去

遇刺那夜蘇錦佑便派人檢視沈從善的背景,直到今日才傳回訊息

來福站在身後稟報,“那沈從善文書齊全,身家清白,與柳都尉所查一致,只是有一處,就那沈從善說,她幼時因叛亂在那景山城外的寺廟當過,當過一陣子和尚。”

蘇錦佑腳步一頓又抬腳往前走,來福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

“暗衛往景山城外的寺廟均探查一番,那年因叛亂入寺廟的孩童約有八九人,確有良家女子扮作小和尚,只是這些寺廟遭過叛軍洗劫,存下文書不多,以無從查起。”

蘇錦佑恍然想起那天的夢,粉色蓮花裙下包裹的少女

他升起一股無處發洩的暴戾,滑動手中的黑檀木佛珠,珠子相撞動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突兀,突然一陣不受控,手中檀珠頃刻間化為齏粉

蘇錦佑,你可真是個令人作嘔的傢伙

咯吱,物體破碎的聲將來福接下來的話全都堵回去,他看見自家主子不太好看的臉色,不敢將話題把往更加深處的地方延申

這個善娘子的來歷清楚明白,只是那暗衛為查這個善娘子,去過了善小師父所在寺廟,被告知了善小師父外出雲遊去了,不知何時歸來

這事等自家主子脾氣好點再來提吧

來福低頭說道,“柳都尉在帳中等您。”

齊陽左營內,巡邏計程車兵繞過帳篷巡查著營地,不放過一絲邊邊角角

蘇錦佑挑開簾子往裡走,柳風林恭敬行禮

“將軍。”

掃過將軍不太好看的臉色,詢問的眼神看向後頭的來福,見他捧著將軍常用的佛珠,一臉“都尉,您自求多福吧”的表情讓柳風林嚇得夠嗆

今兒個出門是沒看黃曆?

蘇錦佑無視兩個屬下的眉來眼去,“有何事?”

柳風林連忙正色,展開手中的摺子

“城外的山匪拒不投降者已原地斬殺,共有一千三百四十人歸降,已經收編入左營,由趙虎負責。這是人員安排請將軍過目。”

蘇錦佑接過,翻開快速掃了一眼,“可”

“劉將軍近來對我們的意見很大,底下的兄弟操練時三番兩次被他針對。”

“倒是囂張,那就讓底下兄弟們再休兩天。“

“還有……”

“講。”

柳風林雙手抱拳,單膝跪下

“我找將軍為著兩件事,一是替我家娘子和小姨子謝過將軍的賞賜,二是有一事不明,想讓將軍幫我參謀參謀。”

“倒是稀奇。”

蘇錦佑看了柳風林半晌,也不喊他起來,等到他的姿勢逐漸僵硬,才抬手示意他站起,繼續講吓去

“我遠房有一侄子回家探親途中,遇到大風雪便向沿路的人家借住,不知道怎的,就與那戶人家的小娘子生了情誼,可是我那侄子一心報國,就拜別了小娘子就投了軍,

這小娘子不知在何地知道個我這侄子的訊息尋到我這來,屬下眼下正苦惱著該不該讓兩人相見。”

蘇錦佑可沒那個雅緻聽他扯這些沒用的話,直接戳破:“你何時有的侄子?”

柳風林面不改色地繼續瞎說

“遠門的親戚許多年未見,我確實為此事苦惱多日,若將軍是那男子……”

蘇錦佑猛地又想起那粉蓮,強忍的暴戾又衝撞了出來,將手中的摺子往桌上一丟

“柳風林,你拐彎抹角在試探什麼?”

柳風林聽出自家將軍的怒火,連忙請罪

來福更是在一旁不敢動,這柳都尉平時很是機靈,這回怎麼上趕著往槍口撞呢

蘇錦佑習慣性摸向腕間的佛珠,觸控到自己的面板時一震,平白生出一股落空感,糾纏在胸口不上不下,

——像是白綾裹住了跳動的心臟,勒得他喘不上氣來

手撐住桌角,指尖狠狠得嵌入桌面

來福立刻發覺自家主子的不對勁,將少缺的佛珠戴進蘇錦佑垂下的手腕

掀開香爐,點燃檀香,白色的煙霧如青絲般纏繞而上,從他微張的鼻息間流進體內流淌向四肢

佛珠相撞聲音襲來,蘇錦佑滿眼的紅光中醒來,看見那唸經的小和尚

下一刻,眉峰舒展,又恢復往日不近人情的模樣

柳鳳林知道蘇錦佑心思沉執念很深,因而內裡脾性暴戾,唯有檀香可醫

以前下來戰場時犯過幾回,往後便再未見過,如今竟然又犯了

蘇錦佑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自己做出的荒唐夢,又恰巧查出一個當過和尚的小娘子,竟就把自己壓抑多年的心病給逼了出來

柳風林小聲地詢問,“將軍,可還好。”

蘇錦佑推開來扶的來福,不輕不重地說道

“如今在齊陽尋人的小娘子唯有一人,便是你那夫人認下的乾妹妹沈從善,你問的可是她?”

柳風林稱是,他雖年長小將軍十來歲,被他點破仍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窘迫感

“倒是情誼深厚。”

柳風林後背漸漸滲出汗來,“這妹妹是個好人家的孩子,給了我一張人像,有些像將軍十來歲的時候。”

“呵,我十來歲可沒遇見什麼小娘子。”

倒是天天追著個不領情的小和尚跑,天天告訴他,這不合規矩,那不合禮數

“你們皆知我不喜名中有“善”字之人,我不喜她。”

他像是從地獄裡爬出的滿身孽障和血債的囚徒,窺探了佛手中聖潔的金蓮

他不喜人與“他”一樣名中有著“善”字,不喜人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