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弟躺在地上起不來,她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

她就躺在大門口,她爹從外面進來,經過她時連看都沒看她就徑直走向灶房。

水灑了一地,門口的的土地和水混在一起成了稀泥,扁擔還壓在她身上,水桶不知滾去了哪裡。

張招弟躺在泥地裡,一隻眼睛埋在泥水中,那隻眼裡好像進了髒水,眼球一股澀意,轉動時像有沙子在中間咯著。

張招弟用唯一睜開的那隻眼,眼睜睜看著她爹怒氣衝衝地從灶房出來,步伐裡帶著火氣,還沒走近,就“呸”地一聲將一口濃痰吐在她臉上。

痰液順著她臉頰往下滑,張招弟眼中的淚跟著一起掉到泥水裡。

“該死的玩意兒,整天就想著偷懶,想餓死老子不成!”

狠重的一腳踹在她後心,將她踢滑出半米。張招弟先是被這力道衝撞得上不來氣,接著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她的後背和胸腔都很疼,兩種痛混在一起疼得她蜷著身子跪趴在地上。

“日勞資的,賠錢貨,沒死就爬起來給老子做飯去。”

她爹罵罵咧咧往屋裡走,她娘不知何時從裡屋出來了,此刻就抱著兒子倚在門框上。

她換了隻手抱兒子,另一隻手撐在小兒的胸前讓他面向男人,她眉眼都帶著笑,因頻繁生育導致提前衰老的臉上,耷拉在一起的褶子也笑成了花:“他爹,你回來了。你可不知道,你要不回來,這死丫頭能將我們娘倆活活餓死!”

“她敢!”男人橫眉豎目,看到小兒子伸著肉乎乎的小手要他抱,男人瞬間換了副面孔,他眯著眼,笑呵呵說道:“哎呦,老子的小乖乖,快讓爹抱抱。”

疼痛減輕到張招弟能忍受的程度,她蹣跚地從地上爬起來。她收拾了扁擔,撿起水桶,用水桶裡剩餘的一點水洗了臉和手。

水漬掛在她臉上,眼淚混著水珠滾到下顎。

她心中一片冰冷,幾步之隔,她爹她娘和她弟弟,幸福的一家三口。

這一刻,她恨不得在她出生時,她爹就像淹死妹妹們那樣將她也淹死。

她恨自己生命力頑強,怎麼捱了那麼多毒打都不死。

她弓著身子一步一步往灶房挪,淚眼不聽使喚地往下流,面容卻很平靜。她麻木到好像哭的人不是自己。

她在心中發誓,以後成了家,她絕不會做像她娘一樣的女人。

她要好好疼自己的女兒,絕不讓自己的女兒受她這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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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我是真心喜歡你。”李亮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發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如果我有一句假話,就讓老天劈死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得好死!”

青年急切地保證:“你就從了我吧,咱們有了孩子,你爹孃不鬆口也得鬆口。我家已經跟村長打過招呼了,只要你懷孕,村長親自上門說親,你爹誰的面子不給,也得給村長面子吧……好招弟,你疼疼哥哥,給了哥哥吧。”

張招弟緊抿著唇,手上用力搓洗著衣物。

李亮放輕步子,輕手輕腳靠近張招弟,他細聲軟語地哄:“你看,旁人我都不讓用我家池塘洗,也就是你……妹子,咱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亮哥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

村裡的池塘是李亮家圈起來的,張招弟用木盆裝著衣服,踏著夜色翻山去鄰村洗衣服,半路被李亮攔住,搶了她的木盆一路將她引到自家池塘。

李亮是村長的親外甥,雖然家境一般,但是在村裡也是橫著走的那批人。

所以她跟李亮的事,她爹孃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然這巴掌大的村子,哪裡能藏得住事兒。

“招弟,只要你跟了我,入了我李家的門,就不用繼續受這些罪了。再有人欺負你,我就是幫你也有個名頭。現在這樣沒名沒份的,我就是再心疼你,也沒有立場。”

張招弟停下了手中的活,她定定看著李亮的眼睛,問他:“你能保證以後生了女兒會好好對她嗎?”

她的唇上沒有血色,一雙眼睛盈盈如秋水,只看得李亮下腹憋脹,想將她按在懷裡好好疼愛,將她蒼白的嘴唇吻成血色。

別說是這點保證,就是要求再多,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李亮也會去架梯子摘。

他喉結滾動,用力吞了口口水,聲音有些沙啞:“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一樣愛。”

張招弟幾不可查地“嗯”了一聲,李亮像是得了聖旨,一把將張招弟攬在懷裡。

他像野獸一般將鼻子抵在張招弟脖頸處猛吸了一口,再開口時聲音啞的像換了一個人,他喘著粗氣自言自語般呢喃:“妹子,你可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