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瞧見一個,想著一起走搭個話,路上有個聊天的排解下寂寞,沒成想只是跟對方打個招呼拍個肩,對方就這麼倒了下去。

楊純陽用腳挑了挑江恆的腿,語氣不耐道:“喂,起來,這裡可沒人,就算想訛我也沒人看見。我可告訴你,就你這小身板可打不過我,我勸你識時務點,趁著小爺還沒生氣,起來給爺道個歉,今兒這事就算過去了。”

腳挑上去,楊純陽就感覺到了不對。

地上躺著的這人,雖然身上落了一層薄雪,但是衣服上沒啥補丁,料子看著也是好料子。可是這一挑,透過褲子都能看到他腿的輪廓了,這穿的也太薄了點。

就算是尋常百姓,厚棉褲穿不起,薄的也得穿一件,不然這天出來得活活凍死。

難不成有錢人抗凍?

楊純陽蹲了下去,抓著江恆的肩膀將他翻了過來。

江恆剛才身子砸在雪地上,沾了一頭一臉的雪。楊純陽啪啪在江恆臉上扇了幾巴掌,見江恆依舊雙目緊閉,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不耐地“嘖”了一聲。

心裡認了倒黴,抓著江恆的一條胳膊拎著他站起來,隨意拍了幾下江恆身上的雪,將他扛在肩上,邁步往村裡走。

楊純陽一邊走一邊後悔自已幹嘛要拍他,平白給自已找事。

若是自已走快點超過他,他就是摔倒凍死在後面,也不關自已的事。偏偏就這麼寸,這找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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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學真快馬加鞭地跑進了南江城,江恆燒的厲害,他也不敢隨便拿藥亂喂。他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李大夫家裡,李大夫是退下來的御醫,曾經伺候過先皇。

李大夫家裡還沒開門,顧學真從馬背上跳下去,砰砰砰地砸門。

“開門,是我,顧學真!”

“呦,是顧世子,您稍等,馬上就開門。”

院門很快就開啟了,李大夫家的僕人點頭哈腰地說已經派人去叫李大夫了,讓世子先到正廳稍等。

顧學真心裡著急,幾乎想直接闖進李大夫的屋子將他喊出來直接帶走。

但是他還沒有失去理智,沒有做出那樣衝動的事。

李大夫伺候過先皇,這本身就是一種本錢了。他還結交了很多的官員,而且外面的好大夫本身就不多,誰家都不敢說自已一家就不生病,難保會有求到李大夫的時候。

而且李大夫的女兒還是目前宮裡最得寵的李貴妃,便是李大夫如今身上沒有功名,也沒有人敢惹,誰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

顧學真在正廳來回踱步,他感覺自已已經等了好半晌,才看到李大夫被人攙扶著手臂姍姍來遲。

“顧世子——”

顧學真趕緊迎上去,從李家家僕手中接過李大夫的胳膊,攙著李大夫進了正廳。

“顧世子來找老夫,有何事呀?”

顧學真默了默,這會兒才想起自已真是糊塗了,居然妄圖想讓李大夫跟他一起去郊外給江恆看病。

且不說江恆的身份,單論現在自已的能力和臉面,還沒到能請動李大夫的程度。

顧學真心中惱自已,抿了下唇,開口道:“我有一……朋友,高燒不退,想請李大夫給看看。”

“人現在在侯府?”

顧學真搖頭:“不是,在郊外。他身份不高,尋得您同意後,我再將他帶來。”

李大夫眯著眼睛笑起來,很滿意顧學真對他的態度。

“成,你將他直接帶過來吧。”

顧學真謝過了李大夫,趕緊回侯府換了馬車出城去接江恆。

經過這一番折騰,緊趕慢趕再回到小院外面的時候,也過去了快一個時辰。

侯府的馬車有專門的車伕,不用顧學真親自趕馬。顧學真原本是坐在車廂裡面的,但是他心裡焦急,煩躁的坐不住,乾脆也坐到了車架上,迎著風雪盯著前路。

一到小院附近,顧學真就等不及先一步跳了下去。跑到門外,看到院門上了鎖,一股不好的感覺就湧上了顧學真的心頭。

小院的鑰匙一共就兩把,江恆一把,劉伯一把。顧學真每次過來幾乎都帶著劉伯,即便是不帶著劉伯,院裡也總是有人,顧學真這還是第一次被鎖在門外。

顧學真閉了閉眼,壓下了心頭的慌亂,走到牆根,踩著石頭將牆頭的雪用手掃掉,然後撐著牆,翻到了院子裡。

院子靠牆這一片平整的雪地上,有一個小坑。顧學真跳下去後,走了過去,一眼就瞧見了陷在雪地裡的院門鑰匙。

他心臟像是空了一拍,猛然抬腿朝著江恆的屋子跑去。

被子凌亂的堆在床上,人已經沒了。

顧學真直愣愣地走過去,伸手在床單上摸了摸,觸手冰涼,人已經走了很久了。

心裡空落落的,顧學真就像是被人兜頭打了一棒,腦袋裡都是懵的。

他趕緊就出去找,開門時發現院門拉不開才想起來院門還鎖著。將鑰匙撿起來扔出去,讓家僕開了門,自已坐到馬車上就要去找江恆。

第一反應就是看地上的痕跡,顧學真找的這個地方很偏,周圍就只有江恆這一戶院子,所以腳印還算是比較單一。

顧學真順著江恆的腳印一路跟到了管道上,到了管道上就傻眼了。

管道上人雖然不多,但是道上的雪已經踩的看不出哪個是江恆的腳印了。

一邊是通往南江城,另一個是通往外地,顧學真左右看看,不敢篤定江恆朝哪邊走了。

江恆從出生起就是少爺,即便是江府沒了,家裡人也都死絕了,但是他骨子裡是高傲的。

顧學真心裡清楚,若是江恆打定主意跟自已分開,就不會輕易讓自已找到。

可是他一個病人能去哪裡?他能跑到哪兒?

顧學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慌亂,從家僕手中拽過韁繩,衝他吩咐道:“你去歡樂樓找劉伯,讓他派人在南江城裡找江恆,務必儘快找到。”

說完也不等家僕主動下去,自已伸手一把將家僕從馬車上推下去。自已拿起馬鞭抽打馬屁股朝著官道的另一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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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純陽像扛牲口一樣扛了個人回來,村子裡來回串門的幾個婆子看見了趕緊低頭裝看不見。

楊純陽他爹早死,他爹死後他家的田地都被村民霸佔了。她娘是個軟性子,還是個瘸子,帶著個小孩兒也不敢跟人起衝突,默默地忍下了。

可是在村子裡生活,沒有土地就沒法活,她娘就在沒人種的田埂邊沿灑種子,每次去澆水施肥,都會把別人的地也一起弄了,算是給的好處費,不白佔那點田埂。

就算這樣,也還是會有人將她娘辛苦種出來的糧食佔了,有的倒是不佔,看到糧苗張開了,就給她踩斷。

不單踩斷,還會上門罵她不要臉,亂佔地。

他娘不敢言語,賠著笑臉點頭哈腰。

為了過活,帶著楊純陽挖野菜度日,入冬後沒辦法,為了活命為了有口飯吃,他娘半夜給人開了門。

楊純陽打小就長得比別的孩子大,吃的也多,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楊純陽十二歲,拿著刀將半夜敲門的人趕了出去。

他娘抹著眼淚說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他爹。

楊純陽沒有言語,握緊了刀,在門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頂著一張血紅的眼,殺到了搶了他家地的人家裡。

一戰成名,自那以後大家都知道了楊純陽是真的敢下死手,紛紛將自已佔的他家的地都自覺還了回去,還賠了點雞蛋,就當之前那幾年都是借的,這雞蛋就是租金。

楊純陽感受到了暴力的好處,從此以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跟人不對付就動手,也不管對方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只要是他認為欺負他娘了,就要打人。

也因著楊純陽的這股狠勁,他家的日子倒確實好過起來。

有地了有糧食了,能吃上飽飯了。

楊純陽十五歲時,已經在這附近揚名了,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有地痞來找他入夥,給的價錢也可觀,楊純陽很心動,但是放心不下自已老孃,一直沒有答應。

去年他娘沒了,楊純陽在家守了三個月的孝,而後就加入了南江的幫派。

說是幫派,其實也沒有多大規模,平日裡就是收個保護費啥的,跟衙門也有點牽連,衙門不好出手的事會委派給他們。

楊純陽屬於裡面武力非常出眾的,而且他塊頭大個子高,往那一站就很唬人,派給他的任務多是一些打架啥的。

平常沒事不用去南江,有事了會派人來喊他。出入楊純陽家裡的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村裡人對楊純陽是越發的不敢惹,都在傳他乾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如今扛了一個不知死活的人回來,正好就證實了這個傳言。

楊純陽也沒跟村裡人打招呼,他這人記仇,他娘以前受的那些欺負他全看在眼裡,這村裡人合夥欺負他們孤兒寡母,要是跟他們算計起來,一個也跑不了。

回了自已家屋子,楊純陽直接將江恆放到了炕上。

江恆滿臉通紅,就連脖子都是紅彤彤的。

楊純陽撓了撓自已的脖子,他倒是忘了這樣頭朝下扛著,容易充血。

想著將江恆放平,讓他躺好一點,去扶江恆頭的時候,才發覺江恆燒的厲害。

楊純陽又摸了摸江恆的手腳,手腳摸著不熱,頭臉卻已經燙的冒煙了。

楊純陽心道不好,這人恐怕要死家裡。

家裡倒是備著些藥,但多是些治跌打損傷的。楊純陽心想幹脆等這人死了將他埋到自家地裡,就當施肥了,也抵了自已揹他這一路的辛苦費。

心裡有了主意,楊純陽也就不再管躺在床上的江恆,自已點火燒水,打算給自已做點飯。

為了取暖,做飯的爐子就裝在睡覺的這個屋裡,楊純陽用瓢到院子裡挖上雪放鐵鍋裡,端著鐵鍋架到了爐子上。

水咕嚕咕嚕地燒開,楊純陽轉頭看著床上躺著的江恆,心中有些不忍了。

他去了他孃的屋子,翻出他娘吃剩的藥材裝到藥罐裡。將藥罐填上雪,端著藥罐就進了屋子。

挪開鐵鍋,將藥罐放到爐子上,楊純陽又瞄見了屋子還剩著的那一麻袋艾草。

當初這些艾草是給他娘燻屋子用的,他娘說燻了舒服一點,楊純陽就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家扛。

如今都剩下了,倒是正好能給江恆用上。

楊純陽拿過盆,將一個燒著的木材放盆子裡,然後就開始往裡續幹艾草。

艾草很快就冒出了大量的煙,楊純陽聞不了這個味兒,覺得燻的慌。

不一會兒,屋子裡就全都是煙了,盆裡已經滿了,楊純陽起身眯著眼睛摸到床邊,去探江恆的鼻息。

覺得江恆呼吸還是很微弱,楊純陽伸手掐住了江恆的人中,指甲使勁往下摁。

“嗯……”

江恆吐出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白濛濛一片,人中上傳來劇烈的疼痛,江恆手上沒勁兒,抬不起來。他偏頭試圖甩掉掐在自已人中上的手。

楊純陽聽到江恆出聲,很是驚喜:“你醒了?你是哪家的?我看你衣服料子不錯,你是哪家的少爺,我去幫你叫人。你也不用太感謝我,就賞我百八十兩銀子就成。”

江恆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水……”

楊純陽趕緊去給江恆倒水,剛才煮沸的那一鍋熱水正好溫了,楊純陽找出個碗,直接從鍋裡舀了一碗。

扶著江恆坐起來,楊純陽將碗懟到了江恆嘴邊:“喝吧,不燙。”

江恆就著楊純陽端著碗的姿勢,咕咚咕咚不停地咽,幾大口下去就將滿滿一大碗水都喝完了。

嚥下去最後一口水後,江恆直起脖子,大大地喘了一口氣,而後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誒誒誒,這可賴不了我啊,我可沒讓你喝那麼急。”

江恆咳嗽了好久,胸中那股揮不去的濁氣好像都隨著咳嗽散出來了。

他喘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不賴你,謝謝你救我。”

江恆現在手上有了力氣,摸進懷裡拿出了那一袋子錢,還沒來得及拉開錢袋就被楊純陽一把搶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