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和肖陽又去桃源村蹲守了幾次,發現那屠夫每天晚上都會去那村子裡“殺豬”。
而江恆也終於親眼見證了“殺豬”的全過程。
他和肖陽商量了一下,決定趁著屠夫不在的時候,去山腰上屠夫家裡見見狗蛋。
桃源村裡面已經沒有活口,而且全部都被剝皮了,只是不知道是死了以後剝皮的還是活著的時候。
江恆偏向於是活著的時候就被屠夫剝皮了,不然屠夫也不會這麼快就由煞成了妖。
這天夜裡,江恆和肖陽隱身潛到了山腰上,等到天陽剛落山,便聽到屠夫在屋裡哄狗蛋睡覺。
語氣溫柔和緩,江恆心裡有些難受,他不知道若是等到他們把這屠夫除掉了,這孩子以後該怎麼辦,如何好好地活下去。
肖陽到底是年紀小,沒有什麼感覺,聽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跟江恆吐槽道:“師尊,這聲音可真難聽,真是難為那小孩兒了。”
江恆:“……”
一直等到狗蛋睡著了,江恆和肖陽才看到那屠夫出門。他推起院子裡的那個板車,將殺豬刀和麻繩都甩在板車上,兩手一架,推著板車出了院子。
屠夫似乎很放心狗蛋自已一個人在家,江恆猜測是不是狗蛋被他施了什麼邪法,可以睡一整晚,所以屠夫走得才這麼放心。
等到屠夫的身影看不見了,江恆和肖陽進屠夫院子的時候,才發現屠夫果然是施了邪法。卻是針對他們這些試圖趁他不在往裡闖的人的。
又是幻境。
江恆看著眼前的柴房,人都要毛了。
肖陽蜷縮在柴火堆旁邊,一邊流淚一邊閉著眼睛努力睡覺。
他沒有被子,衣服也是破破爛爛,髒汙得不成樣子。
露在外面的肢體上青紫一片,就連臉上也有明顯的巴掌印。
柴房門口還站著一個小童子,看著年紀也不大,梳著個童子髮髻。此時正插著腰倚著門框罵罵咧咧:“你這個不識好歹的玩意兒,任峰主看上你是你的福分,還想要偷跑?你跑什麼?當我們這些人都是吃素的?怎麼的?看不起我們峰主,也看不起我們唄?合著我們這裡就容不下你了?不給你點教訓嚐嚐,讓你長點記性,你還當我們是泥捏的了。”‘’
肖陽只是哭,緊閉著眼睛,一句也不敢反駁。
那童子又罵了許多難聽話,罵著罵著興致上來,還拾上柴火狠砸肖陽。
好像肖陽就是那十惡不赦之徒,而他是那伸張正義的勇士。
肖陽被砸到了頭,身子猛地抖了起來,但還是不敢動。甚至不敢伸出手護著腦袋。
殷紅的血從被砸破的傷口處汩汩流出,溢位了肖陽的髮間,順著額頭流到了地上。
“砸死你個爛東西!”童子罵罵咧咧,一副兇狠樣子。玄宗雖是修仙地兒,他卻沒有一點仙人模樣,兇狠的眼神反倒像那地獄惡鬼。
這一切就發生在江恆眼前,江恆太陽穴處青筋凸起,已然是忍不了了。
他伸手要將那口出惡言的童子拽出來,可是手穿過了童子的虛像,他根本就觸碰不到。
江恆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他明明知道都是假象,就算是真事,也是以前發生的事,現在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可還是控制不住地憤怒。
就如那護崽的母獸一般拼盡全力地去保護肖陽。
江恆一直都知道肖陽在任峰主手底下被欺負的事兒,可是從來也沒有親眼看過肖陽被欺負的過程。
他一直都保持著理智,一直都有著分寸。
可這幻境卻不對頭,將他心中對肖陽的愧疚和對未能保護好他的那種難受感覺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江恆此時恨不得立馬殺了那個欺負肖陽的童子,殺了所有欺負過肖陽的人。
哪怕是拼了命,也想要護好肖陽。
淡紅色的靈力隨著心念在他周身流轉,指尖已經彙集起了一個紅到刺眼的法術球。
江恆雙目赤紅,將指尖的法術球狠狠地朝著那童子的腦袋砸了過去。
“轟”一聲巨響,一個刺眼的光球從天而降,直直朝著江恆砸了過來。
江恆的心思都在這喋喋不休口出惡言的童子身上,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躲避,被那光球砸了個正著。
江恆的身子飛起,重重地摔了出去,在地上彈了幾下後才停了下來。
五臟六腑像是碎了般疼,眼前的畫面有些扭曲,江恆的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流血。
江恆摔得位置很特殊,從這裡透過童子的背影和柴房門框的間隙,能看到依舊縮在地上的肖陽。
只是這個縮在地上抖個不停的肖陽卻沒有臉。
江恆露出個苦笑,自嘲自已上當了。
他打出去的法術球被放大N倍後,從結界另一頭反彈了回來,將他自已打成了重傷。
江恆在盛怒之下施展的法術下了狠手,一點餘地都沒留。
江恆能感覺到身體的溫度跟著血液一同流失了,視線漸漸模糊,隱約間,他好像看見躺在地上沒有臉的肖陽,變成了一條黑色的,長著怪異犄角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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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陽冷眼瞧著面前的女人。
女人拉著一個小孩兒做賊似的順著牆根小跑,時不時還回頭望一下身後,像是怕被人發現。
終於跑到了女人認為足夠遠的地方,她將拖在身後的小孩兒拽到跟前,指著小孩兒的鼻子說:“小陽,咱們來玩個遊戲。你蒙著眼睛數數,數到一百來找阿孃。”
小孩兒沒有點頭,盯著女人委委屈屈地說道:“阿孃,我只能數到五。”
女人有些煩躁,臉上是明顯地不耐煩,她將小孩兒往後推了一把,語氣很衝:“那你就數二十個五,數到天黑就數夠了!”
小孩兒的背撞在牆上,後背的衣服撕開了一道裂口。他眼裡蓄著淚,強忍著沒哭。
在女人的又一聲呵斥下,他轉過了身,小小的手矇住了眼睛,斷斷續續地念:“一……二……”
“數慢點!”女人吼了一句:“要數到天黑知道嗎!”
小孩兒閉著眼睛,重新開始數起:“一…………二…………三…………”
他聽到了女人急匆匆離開的腳步聲,聲音裡帶了哭腔,可是數數的聲音沒停,一直一直重複著數一二三四五。
這裡沒有人來,一直等到天黑都沒有人來。
肖陽走到小孩兒身邊,看著幼年的自已,罵了聲:“傻子。”
天黑了以後溫度變得很低,小肖陽又餓又冷地順著記憶裡來時的路往回走。他不敢走得太快,他怕太早找到孃親,會捱罵。
小肖陽的記憶力很好,哪怕已經左拐右繞走了這麼遠,他還是原路返回了住的地方。
大門上掛了鎖,小肖陽盯著門鎖發愣。
他太小了,夠不著。
“呦,快來瞧瞧這是誰呀?”
小肖陽循著聲音轉頭,瞧見是街坊阿婆。
“我就說怎麼跑得那麼急,還想著那女的可算有點良心,知道帶著孩子了,沒想到原來是把孩子丟了,怕孩子找回來,趕緊跑了啊。”
阿婆的嗓門很大,街里街坊的,平常低頭不見抬頭見,誰傢什麼情況都多少知道一點。
晚上天黑後,一般早早就熄燈睡下了。
聽到阿婆大嗓門地說著這話,又有幾家亮起了燈,開啟門走出了幾個瞧熱鬧的鄰居。
“肖陽,你娘呢?”
“我娘跟我玩捉迷藏,我還沒有找到她。”小肖陽老老實實地回答著街坊的問題。
這街坊裡有不少人都給過肖陽吃的,孃親找不見了,此時見了這些熟面孔,小肖陽心裡便沒那麼害怕了。
“嘖,可憐呦。”有個女人感慨了一句,說起了小肖陽聽不明白的話:“我今兒個可瞧得真真的,那女的跟她那姘頭走了,這估計呀,是將這小拖油瓶甩了,過好日子去了。”
大嗓門的阿婆接話道:“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已生的孩子都能丟,也虧那瞎眼的男人敢跟她在一起,也不怕自已老了病了,被她扔出去自生自滅!”
小肖陽站在自已家門口,看著大人們你來我往地談論他的孃親。
“這小孩兒怎麼辦?”
不知道誰突然問了這麼一句,然後巷子裡的人都不說話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無助的小肖陽成了視線中心,人們三三兩兩地散開了,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那大嗓門的阿婆要進家門時,小肖陽求救地喊了她一句:“阿婆。”
“你可別找我,”阿婆甩著手,像是趕什麼晦氣東西:“你娘不要你了,找你娘去,我一家好幾口,飯都吃不飽,養不了你。”
小肖陽吸了吸鼻子,眼睜睜看著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寂靜寒冷的夜晚,他獨自一人縮在門口。那小小的一團看著分外可憐。
肖陽已經快沒了耐心,他不曉得這都是什麼意思,給他看這些是什麼意思。
“師尊?”肖陽大聲地喊著江恆:“師尊你在哪兒?我一個人好害怕——”
肖陽試了很多辦法,始終困在小肖陽周圍。
冷風嗚嗚地吹著,像是哀樂。
小肖陽身子倒在地上,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
肖陽閉上了嘴,他記憶一向很好,比這更早的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可是確實不記得自已發燒過,也不記得自已是怎麼好起來的。
再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不在這裡了。
肖陽對自已的這段經歷有了好奇心,也想要瞧瞧他是怎麼好的。
他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坐在地上,盯著年幼時的自已,一眨不眨地看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幻境中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肖陽看著自已小小的身子逐漸變硬。
等到天光漸亮,街坊們睡了一覺後重新出了門,開啟了一天的新生活。
“怎麼死了?!”
“快來人呀,那沒人要的小孩兒死了——!”
街坊鄰居們都出了門,圍在小肖陽的屍體旁邊嘖嘖地唏噓咒罵。
唏噓小肖陽的遭遇,咒罵他娘不是個東西。
“這麼小的孩子扔在外面,可不就是盼著他死嗎?”
誰也不敢去動小孩兒屍體,唯恐惹上麻煩。
有男人去報了官,官府的差役領著一個老頭過來,簡單地驗屍後,用稻草編的席子隨意將小孩兒的屍體裹了。
屍體被丟在亂葬崗。
肖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我K,我死過?肖陽心中驚詫。
他娘丟下他走的時候,他才剛剛兩歲,再次有記憶的時候,模糊地知道自已應該是四歲。
他丟失了兩年的記憶,難不成真是……死了兩年?
肖陽被自已的想法驚到了。
入夜後,亂葬崗裡鬼火叢叢,這些鬼火都緩慢地彙集到了小肖陽的屍體上方。
肖陽坐在亂葬崗上面的的石頭上,支著腦袋看著下面。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小肖陽的屍體在稻草蓆裡一點點腐爛,僅僅一個月,就爛的只剩下了骨頭架子。
幽魂在亂葬崗內盤旋,爭搶著吞噬小肖陽爛在地上的腐肉。
草蓆早就被厲風吹散了,露出了裡面小小的骸骨。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秋去冬來。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小肖陽的屍體已經被新的屍體重重覆蓋。
那點小小的骨架早就四散得不知道具體位置。
在他祭日這天子時,亂葬崗出現了異象。
鬼火彙集在了一起,將整個亂葬崗都照得青亮。
幽魂們嚎叫著捲入鬼火中,在鬼火中漸漸燒得變了形。
亂葬崗裡的所有屍身和骨架都在顫動,幾個小小的只有成人指頭粗細的骨頭先跳了出來,接著越來越多的骨頭從屍山裡擠了出來。
它們匯聚在鬼火裡,燒化的幽魂們像膠水一樣將重新拼在一起的骨頭連了起來。
鬼火藏進了小小屍骸的骨縫中,一日又一日,屍骸上重新長出了筋肉,風吹雨淋,季節更替中,他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第二年祭日時,他睜開了眼睛,迷茫地坐在屍堆上。
去亂葬崗丟屍體的人發現了他,將他救了上去。
但是也僅僅是將他救了上去。
小肖陽在人間走走停停,他沒有爹孃,有人可憐他,卻沒有人肯收養他。
他的身子在短時間內抽長,長成了四歲幼童的身高和模樣。
沒有人發現他的怪異,沒有人關注他的情況。
他是叫花子,是隨處可見的乞兒。
人們都在談論玄宗裡有神仙,只要爬上天梯,就有吃不完的美食,享不盡的福。
小肖陽明顯動心了。
歷經千辛萬苦,他終於站在了天梯之下。
天梯處擠滿了人,都在爭搶著想上去,也都在試圖讓對方死在天梯之下。
沒有人在意一個四歲的小孩兒。
肖陽費力地向上爬。
天梯像是在排斥他,他的身體接觸到天梯時,就像被刀子刺在身上。手、腳、胳膊、腿到處都是實實在在的傷口,刺骨的疼痛讓他難以支撐,甚至開始控制不了他自已的身體。
走到某一處臺階的時候,有道雷劈在小肖陽的天靈蓋上,將他從天梯上打了下去。
小肖陽的身子被無形的屏障壓住了,他動彈不得,覺得自已的身子正在被這無形的重壓擠扁。
意識渙散,覺得自已馬上就會死的時候,額間傳來溫熱的觸感,一道暖流順著額頭在體內遊走。
小肖陽忽然睜大了眼睛,眼中的神采回來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肖陽喉頭滾動,看著江恆隱身跟在小肖陽身後,用仙法在他體外做了一道屏障,將他和天梯的接觸隔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