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幾乎都是踩在針尖上,南羨死死咬緊唇瓣,很快唇上便被咬了一排牙印,滲出了血跡。

她的血已經不再是正常的紅色,但在巨大的痛苦中,她能感覺到原本體內要勃然而發恣意生長衝破體內的東西似乎撞到了什麼壁壘萎靡了下去。

主屋內靜悄悄的,南羨冷汗涔涔。

好痛,身體像是要被割裂了……

癱軟在珠簾旁大口喘著氣,虛弱的目光在室內逡巡。

故乘呢?

她半爬半拖著身子往前走,用盡最後的力氣喊:“故乘,故乘……祈年,你在哪兒?祈年……”

聲音不算嘹亮,但已經是南羨能發出最大的聲音了,她幾乎每喊兩聲就要大口喘息一會兒。

寂靜的內室裡,一道頎長清瘦的身影驀的一頓。

青年手中的鞭子細微的抖動起來,他雙眸佈滿血絲,下巴上生出了細細的青色胡茬,清雋的容顏灰敗的如同落敗的殘枝海棠。

在他面前的牆壁上,冰冷的鐵鏈鎖著一個臉色死白的男人。

向寬還活著,然而卻活得生不如死。

短短數日,他仿若一下子蒼老了二十多歲,威嚴的腦袋耷拉著,頭髮散亂,眼睛渾濁,恨恨的盯著吊著他半口氣不停折磨他的男人。

他甚至不知道他折磨他的原因,只知道這個少年宛若地獄滋生的惡魔,毀了向府,毀了他,甚至、甚至他的兒子……

想到向雲崢,向寬麻木的心中一痛。

那日他受了向雲崢一掌後,便狂吐血不止,眼睜睜看著他的兒子抱著那個女人走遠,他暴怒的想阻止,卻發現自己站都站不起來。

直到故乘的衣角在他眼前翻飛,這個向來乖順聰敏的義子,第一次對他冷下了面孔,唇角沒有了暖若春風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折磨。

他的目光從遠去的兩人身上收回,神色淺淡,漆黑的瞳孔難辨墨色:“向寬,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

他被用繩子套住脖子一路拖回了向府。

被鐵鏈鎖起來時他還猶在夢中,不可置信自己帶回來的義子會突然換了一副面孔,覺得荒謬。

可這些天煉獄般的折磨和變化讓他從心底深處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來自靈魂的恐懼。

他叱吒朝堂多年,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可竟然被這個少年矇蔽了雙眼,他竟然一直沒有看透這個心底住著魔鬼的少年。

他後悔過沒聽崢兒的告誡,多查查故乘身世……

想到向雲崢,向寬心底又是一顫。

只覺得那大涼女子宛若妖精轉世,他的兒子,他的義子,一個兩個都像是瘋魔了,為了那麼個賤人,竟然想要他死!

故乘一開始說向雲崢那一掌要他死,他是不信的,縱使他心裡有過其他算計,但是對崢兒,他一直竭盡全力想要補償他。

崢兒性子是冷淡了些,但是他和他才是血濃於水的父子,他怎麼會為了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妖女,就忘卻多年的父子情分對他下殺手?

可等到他吐血吐得臉色蒼白渾身痙攣,嘴巴大張卻呼吸不得時,他不得不接受了崢兒想要他命的事實。

內心不是沒有悲哀的,只是他來不及悲哀,便在命垂一線時被故乘救活,那是他第一次從少年眼裡覷見刻骨的恨。

濃烈的像是一團火,足以燃燒一切的恨。

他面無表情的用鐵錐慢慢敲斷他的兩個手腕,聽著他痛苦的哀嚎,面上無波無瀾,自顧自的呢喃:“本來,帶她走的人該是我才對。”

如果沒有一身仇恨,如果沒有十三年前的那場大火。

他或許不會擁有另一張面具,是真正的清潤公子。

天知道他再看見她時心臟的撞擊有多厲害!他恨不得、恨不得拋卻所有衝過去……

他知道那晚他毒發了,是她守了他一整個晚上。

他還知道毒發時身體的體溫會有多高,可她不顧燙傷的貼過來,清涼的讓他繃緊的痛苦在一瞬間就被撫平了。

她說:“祈年,祈求歲歲年年,你的名字真好聽。”

可是每一年,對帶著仇恨的他來說都是凌遲。

十三年前,他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染著無數仇恨的惡鬼。

他不配……不配動欲、動念、動心。

放人向雲崢帶她離開,是惡鬼最後的善念。

可是,這熟悉到夢裡回放無數遍的聲音……

故乘渾身僵直,隨後自心頭升起一抹驚慌,緊接著一股不知名情緒澀然的充斥了整個胸腔,說不清是惱恨還是震顫。

是幻覺嗎?

他狠狠用指尖剜了下手心,垂眸看見和他一樣有些微震驚的向寬。

向寬也覺得是幻聽了,那一劍他分明刺透了女子的胸膛,不可能活著,不可能還活著,早該死透了才對!

這些天他一直用女子的死刺激故乘,哪怕換來的是暴風驟雨般的怒意和折磨,他也覺得痛快,他毀了他的一切,至少他也毀了他心底最重要的人。

故乘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將一旁髒汙的麻布塞進向寬斷了舌的口腔。

在男人青筋暴跳的憤怒嗚聲中,他步履略微踉蹌的往外走。

折磨了向寬多少天,他就有多少天沒有出過這間屋子。

毒性擴散之前,他留了些保命的食物,但並不會規律進食,因此腿腳竟虛軟的有些不聽使喚。

等看見這些天盤踞在腦海裡的身影,故乘身姿晃了一晃,心底浮起的酸澀瞬間充斥整個胸腔,發麻發脹:“你、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送死嗎?

整個向府都被皇家查封了,連鳥雀都不敢落入這裡。

府裡又髒又臭,一具具猙獰醜陋的喪屍,把她嚇到了吧?

南羨看到他,劇痛得想讓她罵孃的身子竟有片刻安寧,她唇邊清淺的露出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因為你還在這裡啊,祈年。”

沉寂如死海的心臟在青年胸腔裡猛然痙攣起來。

灰色的眸子燃起光亮,跑過去抱住了癱軟在地的少女,生出青色胡茬的下頜輕輕擱在少女發頂,目光在觸及少女身上偏綠色的血液時微微一顫。

嗓音喑啞沉痛:“你不該回來的,羨羨。”此毒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