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八年,在皇帝從辛兒等人離開後兩年病逝,太子即位,確實如他對明相所承若的那樣,不負他之所望,縱然一如所有的明君一般,無法將朝政光芒照射到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可他所秉承的清明政-治,確實讓大唐更為安寧昌盛。

只是在昌盛的同時不免也產生其他弊端,而前天子最為忌諱之人彷彿也應命而生,在辛兒離開之後,帝王的疑心之下,展現光芒;前天子病逝,縱然仙逝之前已為兒孫江山做了最好的安排,卻難當命運之勢,當時之大唐女禍之人,漸漸在追悔與恐懼中被時代所勢吞噬,而這些人之中,明相卻是唯一安然到退休,老到生命自然終結之人。

這個國家在昌盛的同時也產生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因素,在這樣的時代浪潮之下幾乎已經很少人能再記得當初的神之將子,當初的真假千金引起的誥命夫人被御前刺殺,以及那場全城百姓見證的血染刑臺。

也只有親眼見證了那場沒有成功的行刑隱約還記得,這幾件事的始端,以及當初鬧的滿城風雨,備受嘲諷的兩對鴛鴦錯亂...

而在多年後的今天,明相府已然不負當初的明相府,雖然已然保留著明顯的待遇,可門前確實門可羅雀,只有路邊給孩子講那場長安亂的老人,還在說著明相曾經的清明政績。

"所以說明相大人其實不是沒兒女的是嗎?是明相的女兒生氣了?現在還沒原諒明相大人?"

有小童聽到明相在那場動-亂裡的作用,以稚嫩的聲音問著他如今的年紀能想到的問題。

老人點頭。

"應該是這樣的,不然明相千金如何捨棄了自己明相千金的身份,而選擇了恩師的賜名,又從當初的輔國大將軍府來出嫁呢?"

又有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女童嫩聲嫩語的道。

"爹爹如果不要小玲的話,小玲也不會原諒爹爹的。"

身邊卻有小童看著從他們身邊經過,牽著三歲女童的素衣帶著白紗長及膝彎帷帽的布衣女子,女子經過他們踏上丞相府階梯的一瞬間,秋風將她的帷帽順勢吹開了一邊,小小年紀的孩子分不清美究竟能到什麼程度,她只久久未能回神的從那個纖細的身影聲回神,指著那個在老僕的開門中,與女童,與藥童進-入丞相大門內的身影,遲遲念著。

"美美的姐姐,好美的姐姐進到明相大人府內去了。"

老人訝異這小女童有此驚異,也好奇回頭,只在那扇門在完全關閉上之前,隱隱看到帷帽下素衣身影纖細悠悠,不同於女子的千嬌百媚,卻是從內而外的談若如風,依稀感覺曾有當年在記憶中人身上有的,只有能主宰生死,敢愛敢放之女子,才有的大氣凜然,坦坦蕩蕩。

加之進入這個府邸的女子除了府中的幾個丫鬟與老僕,外間女子可以說是除明相幾個門生的妻子,輪流照顧已然無法起身的垂危明相外寥寥可數,今日這眼熟的女子進入這扇門,倒真讓老人心頭生疑了。

"可能嗎?還是,時光與死亡,真能將那浸血蝕骨的恨意都給消磨了?"

而此刻在明相府內,老僕引著女子一路穿過前廳,進入後堂,再進入明相大人的房間,一路向這個女子回稟著府內的情況。

"相爺從去年病倒之後基本上就沒再理事了,當今天子雖然將相爺的事物都分給了其他門生及大臣去做,月奉藥品補品倒是一樣沒少的送來,平常六部之首的鐘大仁倒是時常來陪老爺聊天,就算他公務脫不開身,多數也是夫人病榻前伺候湯藥,相爺的其他幾個門生,倒是也有幾個知恩圖報的,一直或多或少的來探望,病的嚴重了,還會輪流在榻前伺候,人都說呀,相爺門生不多,裡面也有些小人,好在多數都是真正君子的,不妄相爺一世清明,為了這李唐江山,家也沒了。"

女子牽著走著路都還不老實,四處探望,眼睛古靈靈四下顧看的小姑娘,也淡聲問著。

"他呢?有這大唐盛世,有門生如此,可是圓滿了?"

老僕臉上滿是苦澀,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跟著,滿是愁緒道。

"小姐,快別說了,別人不知相爺,小姐還能不知嗎?就算相爺真有本事將這大唐百姓安居樂業繁榮昌盛,沒有夫人與小姐,在外人眼中這個相府再怎麼得皇恩庇護,也是空落落的一個房子呀!老爺嘴上雖說小姐跟著姑爺遷居塞外是好事,可從那之後,無一日不是在等小姐回來的呀!"

素衣女子腳步頓住,前面就是明相的房間,從關外到長安的路途,這麼遠她都能趕回來了,一路回到這個她就算曾經在這裡長大,依然不是太熟悉的地方,如今離那個人不過幾步之遠了,她卻感覺自己腿上重如千斤,在知道他這些年真正的生活及對自己這個女兒的想法後,更不知要如何面對這個曾經她視若唯一的親人,卻也是他將她逼入絕境之人了。

四處分神的小姑娘很是敏感,縱然隔著一層帷幕,還是感受到了這個女子的重重心事,昂著小腦袋聲音軟軟的夾著擔憂。

"孃親?"

女子回神,這才收起了些沉重思緒,拍了拍小女兒的頭,這才再次牽著女兒進去。

這次回來她不是以宰相千金的身份回來,也不是以神子之將的妻子****的榮耀迴歸,而只是一個大夫的身份來明相府為病危的明相診治。

見面前千思萬緒無法設想,可當見面的時候,發現原來根本不用那麼多語言,她依然不是別人家那樣可以很貼心的女兒,這個人也已然不是別人家那樣會對自己女兒展現溫情關懷的父親,經年再見,再見她這個女兒,他雖然有著激動,卻也深知,面對這個女兒,他如今無論多麼表示悔意也是無法改變什麼的。

她如同只是一個大夫,認真而盡責的替他診治著他現在的病體,而他期待著她將帷帽卸下,起碼讓他再看自己這個虧欠了一輩子的女兒一眼。

"我知你不會原諒我當年對你所做的一切,我也從未想求你原諒,起碼讓我知道,你現在過的究竟好不好,也不可以嗎?"

病榻上的老人形容枯槁,態度謙卑,曾經面對強權都不曾變色示弱的明相,曾經可以將女兒以聖旨壓上花轎與陌生男子拜堂的明相,在生命結束的現在,他倒是隻有面對女兒的謙卑虧欠。

辛兒的手從他的手腕上移開,都是清清淡淡,沒聽出有怨也沒聽出有恨,只是道出的話意,依然涼涼的罷了。

"有這個必要嗎?何況在你而言,除了你,我還會是那種為了別人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明相苦笑,搖頭。

"傻姑娘,一些本性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我這個做父親的,再怎麼不稱職,自己的女兒什麼心性難道還不懂嗎?我想知道,這些年你的公婆對你好嗎?有沒有再讓你受委屈?那小子對你如何?可還會像以前那麼讓你操心?我聽說你與他有了一兒一女,我知如今我沒資格讓你帶著兒女千里迢迢來看我,起碼讓我知道,他們如何?長的可是像你?還是隨他們的父親?欣兒,父親老了,說再多對不起也知道都是於事無補,起碼,不要讓父親帶著這些遺憾離開好嗎?"

帷帽裡的女子轉了頭,沒再看他,到底也沒將帷帽卸掉,聲音依然冷淡,卻是道著他最想知道的那些情況。

"這些年我過的很好,公婆也對我很好,在夏兒剛出生那年先後圓滿離世了,這次回來也是為了讓他們落葉歸根,安置他們的骨灰入易家祖墳,夏兒出生後冬兒就讓麋骨前輩帶走學蠱醫了,這次回來沒能趕上他在家。"

"二哥對我也很好,那條腿雖然無法保住,好在命算保住了,可能與正常人而言不算長命,起碼我又為他爭取了二十年,還能有更多的機會爭取;冬兒長的像我,性子也像,雖然才八歲,倒是很招女孩子的喜歡;夏兒聽公婆以及他們身邊的老人說,很像二哥小時候,脾氣也像,倒是讓二哥頭疼不少,因為他擔心以後他女兒沒一個男孩子配得上。"

"呵..."

老宰相縱然無力,此刻也忍不住笑出來。

"但凡有心的父親,有了女兒都會有這份憂心的,當初你娘有你時,我也曾想過,如果是個女兒,究竟什麼樣的男人能夠配得上?萬萬沒想到,隨後我被調離長安,易家夫妻帶著易幼颺來府中照顧你娘,竟讓他們先下手為強了..."

氣氛突然沉默的有些僵硬,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明相也逐漸消失了聲音,隔著帷帽的白紗隱約看著裡面更見絕色,神態隱約還有曾經妻子的幾分溫柔寧靜,心中更為感慨。

"你先休息,我去安排福伯一些事。"

"欣..."

眼看女兒站起來,連正面都不願意讓他見到,他著急的想再請求她幾分施捨,可猶豫的那一瞬間還沒開口,卻聽她對外間叫道。

"夏兒,過來陪陪外公玩。"

"好的孃親。"

嫩嫩的聲音傳來,幸福來的太過突然,癱在床上的明相突然老眼痠澀的望著這個,頭上用紅綾帶扎著雙髻,圓圓肉肉的身上穿著紅緞對襟小襖,因為易父易母還在喪期之內,小姑娘身上鮮亮的顏色也只有這條對襟與頭上的紅綾這點顏色了,其他都與辛兒一樣著白色素衣,可就這麼一個小姑娘,自己走過來的情況下,略厚的衣服讓他還有些不穩的像他伸著手而來,旁邊陪同的小拂,更是一刻不敢放鬆的隨時準備著接住她可能走不穩的小身子。

"外公,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