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蒼生之路〔三〕

朱父哪敢多留，噔噔噔跑開，房門都來不及掩上。內裡，獵血露出難看笑容：“區區元息境，也敢在老夫面前賣弄？”

朱家院子，老道面色慘淡，雙眼流出的血已經烏黑。

“仙長，您沒事吧？”朱父輕聲問。

老道顫聲自語：“這是何等存在？”

隨後，他立刻叮囑朱父：“不要再探究了！否則，整片天地都可能在這位尊者面前分崩離析！”

老道受了傷，心中有怒，卻不敢發作，他擔憂獵血與朱毅的關係，恐輕慢朱父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小人明白！”朱父心中有驚濤駭浪，卻還是保持了沉穩。

老道拿出幾瓶丹藥，服下後，吐納修養，重新睜眼時，並無明顯傷痕。

“看來是那位尊者手下留情！”老道暗自慶幸。想到這，他趕忙起身：“貧道要走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罷，也不等朱父恭送，幾個縱躍，離開了朱家院子。

夜裡，朱毅再一次坐到獵血面前，跟獵血講述了自己的理解。

“不差，有偏差，卻也合格了。”獵血輕笑。

朱毅鼓起勇氣問：“老爺爺，我悟了全部的詩後，能不能成為像您一樣的仙神？”

“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獵血輕嘆，“老夫一道靈念於此，始終沒有遇到合適的傳承，你是最有悟性和機緣之人，卻偏偏沒有絲毫靈脩天賦。”

朱毅沮喪，獵血接著道：“歷史上，無靈機成尊者的人，並非沒有。可，百萬年未必有一兩個。”

沉默許久，朱毅沉聲：“高先生說過，萬事皆有可能，既然有過先例，那我為什麼不能是下一個？老爺爺，請您告訴我，下一句！”

獵血微微驚訝，笑道：“你，當真不錯。也別下一句了，下兩句是——溟鯨披夜扶霧月，木祖邀山醉千江。”

這一次，不需要高先生解釋，朱毅就能明白大概何意，他立刻說明了自己的看法：“老爺爺，這和上兩句是一樣的，是在明皇面前的……景？”

獵血頷首：“不錯。”

朱毅正想要最後兩句，獵血又道：“你的理解沒有錯，卻少了靈性。這首詩，前兩句並不重要，中間四句都需要你去看到，更要明白它們的靈。”

獵血說完，畫卷恢復正常模樣，朱毅帶著問題，深深進入了夢境。

此時，畫上的獵血輕聲：“溟鯨是幻夜之下的夢者，肩負日月星辰，帶來荒古的嘆息和歲月。天下萬物，草木妖為最久遠，古老之極，遠遠勝於人族。荒古之溟鯨，久遠之木祖，它們與壽鶴、須龍象徵著……永恆的道、無休的境。”

喃喃之聲飄蕩，落入朱毅的夢界，無邊的海濤之上，億萬裡的星空蘊藏著億萬顆星辰古老的故事。怒吼的海水中，忽地被一聲悠長的輕吟撫平，點點星輝的溟鯨躍出海面，消融在星空、斑駁在月色。

隨著溟鯨之聲的盪漾，萬里之外的劍城，蒼老的木祖藤蔓三千丈，暗綠枯乾的枝條捲起觥籌，向著金光之內的尊者一敬。

這是一場漫長的夢，夢中的朱毅是驚濤駭浪下細碎的一縷風，他沉溺於光與暗之隙，醉心於天與海之內，忘情於此與彼之間。

古鎮，朱家夫婦的兒子得了一種怪病，沉睡著，不會醒。高先生曾經來看望，只是瞬間，他便向著獵血一拜，口頌前輩，此後離開古鎮，再未歸來。

三年後，朱父和朱氏外出為朱毅求仙問卜，尋找真藥，一去不歸。

五年後，照顧朱毅的祖母失足落水，溺死在古鎮外的河流。

十年後，朱毅還是年少時模樣，他不需要水，也不需要食物，彷彿只要夢。這一年，安馗在外修學歸來，他見往日好友如此，便接回家中照顧。

二十年後，朱毅醒來，他的世界一片蒼白，彷彿眼前凝結著皚皚的霜雪。他如行屍走肉，離開安家，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古街落了雪，朱毅眼中的世界更加蒼白，在一片朦朧裡，有個人呼喚著朱毅的小名：“小毅！你怎麼？你！你終於醒了？”

朱毅茫然不知，退開安馗，口中喃喃：“劍城危矗斬穹閶，一域神庭半界光。壽鶴凝靈抬碧宇，須龍褫甲拜明皇。溟鯨披夜扶霧月，木祖邀山醉千江……”

在這一刻，想要得到最後兩句的想法強烈無比。安馗衝上去，拉住朱毅，他滿眼痛苦、失望：“這麼多年了，你還忘不了那幾句破詩麼！”

朱毅冷冷看了一眼安馗，那種沉肅、陰狠，讓遠遠高大過朱毅的安馗手抖。嘭，安馗坐倒，指著朱毅，難發一言。

朱家，朱毅推開塵封的家門，麻木道：“爹，娘，我回來了。”

無人應答，朱毅走到自己的房間，那幅畫依舊，只是沾染著絲絲血，看起來有些妖異。

“老爺爺，最後兩句是什麼？”朱毅嘴角上揚，抽搐著又落下，似哭似笑。

獵血眼中是漠然：“果然，凡人終究不能承受這等偉力！”

看著已經因長眠墮入混亂的朱毅，獵血最終嘆息：“最後兩句是——酌酒化凡霜雪盡，蒼生一嘆古今涼。”

朱毅高興地跳起來，他保持著那種怪異的表情拍手，只是過了很久，他都沒有感受到任何變化。茫然無措地，朱毅緩緩坐下，抱著膝蓋，蜷縮到床角。

古鎮，朱毅的甦醒令所有人驚奇，只是沒有人敢去朱家看戲。在那座早已經荒廢的宅院裡，偶爾會有朱毅的哭聲和笑聲，不知日夜，絲絲縷縷地往外滲。

霜雪，數不盡的霜雪狂落，整個世界彷彿要被大雪淹沒。古鎮的燈火忽明忽暗，就好似朱毅的喜與悲。

……

二十年後，朱家已經成為了遠近聞名的鬼宅，裡面沒有人，卻總有哭聲和笑聲傳出。一代又一代，許多古鎮的新年少出現，他們朝氣蓬勃，偶有進入朱家探索者，也真切的聽到了哭聲與笑聲，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傳說中的朱毅。

古鎮外，安馗兩鬢生白髮，他旁邊坐著的朱毅卷著破爛的毯子，鬍鬚凌亂，一對眸子陰冷而絕望。

“你父母自這條河離開，一去不回。你祖母為了給你採藥，失足落下水……小毅，好自為之吧。”安馗說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