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接過話茬來說道:“自個兒有兒子,卻把皇位傳給兄弟或者侄子來繼承,這本來就是十分不靠譜的事兒,古往今來鮮有這麼辦的。

“就拿咱大宋朝來說,自太宗皇帝以後,基本上都是父死子繼的時候兒多,只是上一代的哲宗皇帝沒有兒子,才輪到當今的太上皇坐了江山的.”

張夢陽笑道:“你說的可是呢,若是仔細地想想,古往今來的皇位繼承順序,概括起來也就八個字而已——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這其中父死子繼是最為正統,也最為合法的繼承方式,所謂的兄終弟及,不過是種非正常情況下的非正常選擇罷了。

更別說放著兒子不給,直接給了侄子,那更是出乎常理,讓人不可思議之極.”

李師師道:“我在御香樓的時候兒,偶爾聽說書人唱話本,曾經唱過唐德宗晚年的一樁趣事。

說的就是與咱們這話題相關的一件事.”

張夢陽和暖兒聽說是一樁趣事,立馬便來了興致,都催促著李師師趕緊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師師道:“對於這些話本說部的玩意兒,我本來是不怎麼感興趣的,只是在御香樓那樣的地方,就算你不想聽,從小到大耳渲目染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也能記住了不少。

這位唐德宗,你們可知道是大唐的第幾個皇帝麼?”

暖兒搖了搖頭,張夢陽也笑著說:“這唐朝的皇帝裡頭,我只知道頭一個是唐高祖李淵,第二個是唐太宗李世民,再往下的可就都不知道了.”

李師師笑道:“瞎扯,難道你連楊貴妃的老公都不曉得是哪一個麼?”

張夢陽道:“我只知她的老公是唐明皇,至於這個唐明皇該是唐什麼宗,我可是一點兒都說不上來的.”

李師師道:“按那些說書先生們的話講啊,那唐明皇的廟號叫做玄宗,大才子元稹的詩裡面的: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指的就是他了。

他是大唐的第六個皇帝,如果把武則天也算進去的話,就應該算他是第七個皇帝才對。

“但聽那些先生們說,不管是正經史書還是野史裡面,都只把武則天稱作是武后,沒有人承認她是古代諸帝之一的。

咱們要說的這位德宗皇帝呢,就是玄宗皇帝的重孫子了.”

張夢陽攔住她道:“好娘子,你先別忙,讓我來捋一捋。

你說唐玄宗是大唐的第六位皇帝,唐德宗又是他的重孫子,對不對?讓我來算算,這位唐德宗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應該是種什麼關係.”

張夢陽摳著下巴想了半晌,道:“唐明皇是整個唐朝的第六個皇帝,而唐太宗是第二個,也就是說把高祖李淵刨除去,唐明皇是唐太宗之後的第五個皇帝。

“那唐太宗就是他爺爺的爺爺了對不?而他又是唐德宗的老爺爺,這麼說來,唐太宗就是唐德宗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爹,對不對?”

暖兒笑著打了他一下道:“什麼啊亂七八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說繞口令呢。

人家在這兒等著師師姐說趣聞趣事呢,偏你在這兒夾七夾八地胡打岔。

“只要你把我說的記在心裡,真的當成一件大事認真來幹,說不定你孫子的孫子以後會是金玄宗呢,你孫子的孫子的孫子的兒子,將來會是金德宗呢.”

李師師也道:“是啊,暖兒說的不錯,到那時候但凡是你的兒孫,不是這個宗就是那個宗,不是這個親王就是那個郡王,遍地裡開枝散葉,你想這可得是多大的福報,你可真得要好好地努力啊!”

張夢陽笑道:“努力是一定努力的,眼下你不是要說一件趣事給我們聽麼?而且這件趣事還與咱們正進行寫的這個話題相關。

你趕緊說出來給我聽聽,看看有什麼我可以借鑑的地方.”

李師師道:“借鑑的地方麼,或許倒是沒有,不過很可以為推斷繩果之死,提供一個料想之外的思路.”

張夢陽聽她如此說,立即便催促著她快講。

暖兒也是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靜靜地聽著。

李師師道:“你們可能都聽說過,在唐明皇晚年的時候,發生了一場攪得天翻地覆的安史之亂,後來他的第三個兒子李亨,在靈武,就是現在西夏國的靈州那個地方,自個兒穿上了黃袍做了皇帝,尊玄宗為太上皇,李亨就是唐肅宗。

“肅宗過世以後,傳位給他的兒子李豫,李豫就是唐代宗;代宗過世以後,傳給他的兒子李適,李適就是唐德宗。

我說的這件趣事,就是唐德宗時候傳出的段子.”

張夢陽又插嘴道:“李煜不是五代十國時候兒的南唐後主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那位才子皇帝,他寫的詩詞我上中學時候兒還學過呢。

“什麼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什麼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怎麼讓你一說,他又成了唐明皇的孫子了?”

李師師白了他一眼道:“這兩個人的名字同音不同字,身為南唐後主的那位李煜,是火字旁的那個煜。

我剛才說的這位李豫,他時豫是豫州的那個豫.”

“哦,原來如此.”

張夢陽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李師師接著說道:“唐代宗李豫有一個妹妹,也就是唐德宗的姑姑,受封為郜國長公主,她的女兒嫁給了唐德宗的兒子李誦,他們兩人結成了兒女親家,也就是說表姑嫁給了表侄子,你們到新奇不新奇?”

“那年頭兒世風開化,能出這樣的事兒也不算怎麼稀罕。

楊貴妃在早先的時候兒,不就是唐明皇的兒媳婦麼?”

李師師笑道:“是啊,在大唐時候兒,這樣的事兒一多起來,也就讓人覺得見怪不怪了。

本來侄子娶表姑,也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情我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輪不到旁人來說三道四的。

“只是那郜國長公主啊,自幼便生長在皇家,乃是堂堂正正的金枝玉葉,從小便養得了一身的嬌貴之氣,你想她的父親是皇帝,然後她的弟弟是皇帝,她的侄子也是皇帝,而且她的女兒還又嫁給了侄子的兒子也就是當時的太子。

“這樣一來的話,她長公主就又成了皇太子,也就是他的侄孫、未來的皇帝的岳母。

所以說這位長公主啊,當時的權勢和榮寵端的是無以復加,身上的野心和傲氣也就隨之滋長了起來。

“傲氣這一滋長,在朝野中得罪的人也就多了起來,所以後來就有人上奏章揭發她結交朝臣,意圖擁立太子謀反。

唐德宗讓人把揭發她的罪行查實之後,就把她幽禁在了高牆之內。

“這件謀反大案的主謀,自然是郜國長公主而無疑了,可是事情牽涉到了太子,就讓唐德宗覺得難辦起來了。

所以唐德宗就把當時的宰相李泌找來商量.”

張夢陽道:“壞了,這可能是唐德宗要廢掉太子吧。

皇帝的兒子又不是一個,太子既然涉及到了謀反案子裡面,皇帝盛怒之下把宰相找來,肯定是要討論廢太子的事兒.”

李師師道:“相公說得對,這位唐德宗皇帝呀,的確是有心要把太子給廢掉的,可問題是,他的膝下只太子這麼一個兒子,真的把太子給廢掉的話,只能從旁支裡面過繼一個假子來充數,你想這從常理上能說得過去麼?”

暖兒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兒,那這位唐德宗皇帝可不是昏了頭了麼?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別無選擇,廢了他那豈不等於是自絕門戶麼?”

李師師道:“誰說不是呢,所以當他把這一想法兒說出來的時候,立馬就遭到了宰相李泌的堅決反對。

其實當時唐德宗除了太子之外,還有一個由他一手撫養長大的侄兒的,這位侄兒乃是他的弟弟李邈的之子。

“而李邈英年早逝,唐德宗就把這位侄兒接到了宮中,和自己的太子一處教養,視若己出。

及其長大之後,就將他封為舒王。

那個時候的唐德宗,他之所以興心想要廢掉太子,給自己留下的後路,便在這個舒王身上.”

張夢陽恍然大悟地道:“原來,他是想要用這個侄子來取代兒子,千秋萬歲之後把一座錦繡江山託付給此人.”

“不錯,唐德宗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而且他認為自己的這個侄子知書明理,孝友溫仁,足以擔得起江山社稷的這副重擔。

可是李泌卻對他說,陛下您對您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信不過,將來您怎麼可能對您的侄子不起疑心呢?“舒王雖然孝順賢明,但是眼下最最緊迫之時並不是拿他來跟太子做比較,而是應該查明案情真相,還太子一個清白之身,解除陛下父子之間的猜疑,這個才是眼下至為要緊之事。

“李泌還說,即便是果真太子有罪,也應該徑立皇孫,於情於理皆不可以立舒王。

把江山託付給太子或託付給皇孫,則百代之後,有天下者,猶是陛下的子孫,否則的話,他人之子孫代代為帝,而陛下的子孫則漸漸地淪落為皇室的旁支,甚至在傾軋排擠中為他人所陷害,陛下在九泉之下得知,任是如何心生悔恨,也是再無回天之力的了.”

“也許是李泌的話打動了唐德宗,最終沒有使他廢掉自己的兒子而立舒王。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案情徹底地查個清楚了,太子果然與謀反之事無涉,事情的前前後後,都是郜國長公主一個人做下的。

“那時候的唐德宗也十分慶幸沒有因為一時之怒而廢掉太子,對宰相李泌很是獎掖了一番,還單獨在延英殿召見了他,拉著李泌的手說,若非當日愛卿切言直諫,朕今日悔無及矣.”

張夢陽道:“幸而唐德宗沒有糊塗到底,也幸而他的身邊有李泌這樣的一位忠臣,否則自他而後,大唐的江山可就改由他弟弟李邈一枝來坐了,跟他唐德宗可就關係不大了.”

李師師點點頭,又道:“其實就咱大宋朝太祖太宗兩位先帝,也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呢。

太祖臨終之時,長子德昭業已成年,可是卻按照他的母親杜太后的意思,把皇位傳給了他的兄弟太宗皇帝,及至太宗皇帝百年之後,再傳給他們的兄弟光美,然後再由光美往下傳給德昭。

“可惜杜太后的這一番安排太過一廂情願,到了太宗皇帝一登基,就先後把太祖的兒子德昭和德芳都給害死了,也沒有把皇位傳給他的弟弟光美,而是傳給了他自己的兒子,所以大宋自太祖而後,皇位的傳承,皆是太宗皇帝一脈。

“太祖之後人反倒距離皇位愈來愈遠,有的甚至淪為了放牛牧馬的田舍翁,不知道的根本猜想不到他們居然是太祖之胤。

“所以,從唐德宗和本朝太祖的故事來看,皇位不傳給兒子而傳於兄弟,於情於理實屬大誤,等於是把自己的兒子推給別人去殺。

至於傳給侄子,那更是昏庸至極的荒唐念頭,也只有唐德宗這樣的奇葩皇帝才能夠想得出來.”

李師師想了想又說:“所以說,繩果之死,說不定是金國的郎主皇帝想要看到的結果呢,是黑白教那幫人替他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之事。

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的兒子立為諳班勃極烈了,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暖兒聽了李師師的分析之後嘆道:“師師姐所說的,的確是很有道理,或許繩果之死,的確是郎主皇帝想做而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如果照這麼看來,他倒還真像是一個不動聲色的漁翁得利者.”

張夢陽對暖兒道:“瞧瞧你師師姐說得可有多好,你們兩個可真稱得上是我的女諸葛,個頂個的足智多謀,把我這個當老公的可給比得太不像樣子啦.”

暖兒笑道:“接下來,金國朝野之中圍繞著諳班勃極烈的儲君之位,肯定會有一場明裡暗裡的較量,說不定還會惹出一番震驚天下的大亂子來,這正給你來火中取栗,提供了大好時機.”

張夢陽道:“經師師孃子講了唐德宗和宋太祖的典故,我現在幾乎敢於斬釘截鐵地斷定,繩果之死,的確是郎主皇帝最想看到的結果.”

李師師又道:“還不止如此呢,如果沒有杯魯那天親口所說的話,我幾乎都要懷疑這就是郎主皇帝一手操縱的驚天大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