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書院的學子早就沒了往日的風度,自洪水以來,已經過去一個半月了。
他們困在松山腳下,正是第三座山名。
因為是讀書人,官府免了兵役,但因洪水退去,學院被沖毀得一塌糊塗。
學院夫子們就把學生安排在松山腳下離書院不遠的位置。
安城戰亂,為了學子們的安全,書院的夫子也勸他們稍安勿躁,別急著下山,謹防性命之憂。
可時間一久,身嬌肉貴的學子們哪裡忍受得了。
不少人鬧過幾次了。
剛剛問話的學子,便是其中一個。
夫子也沒了耐心,明明是為了大家好,卻吃力不討好。
“想回的自己回!只是這路上遇到什麼危險,或死或傷,本院一概不負責。”
李老五扯了扯那學子的衣袖,“文臺兄,夫子也是為了我們好,就再忍受一些時間吧!”
被稱作文臺兄的學子,抽回衣袖,“哼”的一聲,移到一邊去了。
“夫子,您別同文臺計較,他就是想家了。”
那夫子點點頭,“你有時間幫我勸勸他,多虧你分擔,要是每人都像你這麼懂事就好!”
李老五垂著頭,虛心受教,“是學生應該做的。
夫子,我這就去勸勸他!”
夫子滿意地看著他的背,已經過了縣試,府試,只要再參加完院試獲得合格成績後就是秀才了。
到時候前途無量。
可惜戰亂,把這好苗子耽誤了。
李老五等背上的目光移開後,他才走向文臺。
“文臺兄,夫子讓我來勸勸你。你就不要與夫子生氣了。
大家都在這裡等,你鬧著要回家,這不是給夫子難堪嗎?
這也難怪夫子平日看你不爽。”
李老五一頓勸慰,把人越勸越上火。
“老子就要回去!”文臺吼道。
說完他不理眾人目光,提著包,帶著書童往山下走。
又有幾人見狀,有樣學樣,跟著走。
李老五譏笑一下,慌不擇路跑到夫子跟前,“夫子,不好了!
學生沒用,勸不了文臺兄。
他帶著幾人下山了!”
夫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六七個學生的身影。
“隨他們去,總之,出了事我們書院概不負責!”
他又警告其他學生道,“想走的現在就走。我絕不再阻攔,同樣,出了問題也別到書院找麻煩!”
又有兩人走了!
他們實在受不了這苦日子了。只要回了家,就能過回大少爺的日子。
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的是,山下哪裡都沒有家了。
“夫子,您別生氣!”李老五又勸了幾句,直到夫子讓他去休息。
本就在山腳,那些學子去得快也回得快。
沒過多久,就見幾人掉了魂地往這邊跑。
邊跑邊喊,“不好了!不好了!”
文臺跑得最快,他的書僮已經不見了。
“夫子,有官兵殺人!”
他氣喘吁吁,也不懂這些人反應過來,直接往山上衝。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文弱書生。
李老五率先反應過來,也聽明白了。
他朝夫子喊道,“學生去追文臺兄,問問到底怎麼了?”
也不等夫子回答,他也飛快地往山上跑去。
也就半分鐘不到,那夫子便看到了大批官兵湧上。
他們不分清紅皂白,見人就砍,哪管他們是學生還是夫子。
悽慘聲,叫喊聲,求饒聲一片。
同夫子在一起的學子因為靠上邊一些,趁亂往上逃。
可有的仍舊被砍死或砍傷了。
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停下的手,總之安靜之後,躲在坑裡的夫子和僅剩的三個學生仍舊沒有動。
直到天黑得看不見。
“夫子~”
李老五輕聲喚道。
“夫子~”
“別叫了!夫子肯定死了!”文臺在一旁害怕得加大音量。
似乎聲音越大,膽子就能大一些。
李老五也猜測沒有了活口,可他不像文臺那麼大意。
“夫子~”他在附近又找了一圈,仍不見夫子的屍體。
文臺已經哭成了個淚人。
“我那小書僮,為了救我死了!嗚嗚嗚……”
“夫子也死了!
這麼多同窗也死了!
這是什麼世道啊!
我們哪裡是什麼安王同黨,我們不是啊!”
李老五覺得他又煩又吵,“文臺兄,要不是你不肯往上走,反而帶著人下去把官兵引上來,咱們書院也不會遭此橫禍。”
文臺懵了,怪他!
“李希明,你說什麼話,我下去的時候那官兵正往上爬。
要不是我跑得快來通知你們,你能活下來!”
李老五欲再與他爭執,就聽到不遠處細細碎碎的聲音。
兩人都嚇一跳,直到他們看見一個熟悉的頭。
“夫子!”
李老五率先衝了過去,身上的褂子太長,還差上踩著摔倒。
待夫子與其他三個學生從坑裡爬出來,幾人抱頭痛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些官兵竟和強盜沒有什麼兩樣。
有朝一日,我定要去皇上那告他們一狀!”
夫子一身傲骨,頗有氣勢說道。
“夫子,他們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人都死光了,就是告了狀又怎麼樣!”
那文臺是半點臉色都不會看,一個勁地嘟囔。
“他們把我們認為是安王餘黨,夫子,你應該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啊!”
“文臺兄,那些官兵殺紅了眼,就算夫子跟他們解釋也沒用。
你這麼說,不是讓夫子更難過嗎?
夫子也不想這樣啊!”
李老五邊說,邊走到一具屍體旁哭泣,“陳兄啊!你怎麼就這樣死了,我們約好畫梅煮酒的啊!”
又走到另一具屍體旁,“王兄,來年科考,沒有你的陪伴,希明寂寞啊!”
如此哭了好久,直到夫子叫住他,“人死不能復生,發生這種情況大家都不願意。”
除了文臺,剩下的三人一齊點頭。
“如今,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待哪天天下太平,我定要……”
話沒說完,文臺打斷道,“夫子,現在不是拽文的時候,關鍵下一步要怎麼做,你給想個辦法。我還要活著回去見我爹孃的。”
李老五指責道,“文臺兄,你能否聽夫子把話說完?”
文臺白了他一眼,什麼時候了,還拍馬屁!
真是不知所謂。
最終由夫子拍板,往山上走,走得越遠越好。
幾人撿了些乾糧吃食,文臺剝了幾具死屍衣裳全套在身上。
“你們看,那裡是不是有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