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峭的寒風吹拂,涼涼的寒陽下,一條黑色的長龍自灞上大營沿著渭水邊的官道蜿蜒而出。

旌旗獵獵,蹄聲隆隆。

李信這三萬騎兵做為先鋒,將會沿著關中境內通連河東地區的十二條官道之一的浦津道出咸陽,經上郡馳道,直入陽周。

官道兩旁,陸陸續續有百姓開始聚集,沉默的看著這支曾經橫掃六國的大秦雄師再次踏上征程。

咸陽的老秦人儼然記得,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四年前(秦皇政28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帝發兵五十萬南征百越之時。

章邯的動作很快,收到始皇帝詔令之後,馬上就命少府屬吏騎馬沿著咸陽勾連天下的十二條官道,將數十萬匈奴蠻夷南下侵入上郡、雲中、雁門且始皇帝徵發大軍北擊匈奴的訊息通告全城。

且這些少府屬吏並未停留,繼續朝著各個郡縣開始傳播。

所以,如今咸陽城的絕大多數百姓,都已經知道了大軍北上北擊匈奴的訊息。

聚集在官道兩側的百姓,有關中之地的老秦人,同樣也有遷來咸陽的原六國之人。

沒有歡呼,沒有怒斥,沒有義憤填膺之語,所有聞訊而來的百姓都盡皆沉默的看著這支除了隆隆馬蹄之聲外,再無任何其他聲響的黑甲騎兵默然前行。

但是,這沉默之下的神色卻又不同。

老秦人,眼中帶著怒火、殺氣以及擔憂,因為這支黑甲騎兵大多都是來自關中的老秦子弟。

原六國之民,則是眼神複雜,不屑、仇恨、幸災樂禍盡皆有之,因為這支黑甲騎兵,曾經橫掃他們的故土,攻城掠地。

長長的黑龍腰腹部,中軍位置。

同樣已經換了一身黑色鎧甲的嬴高策馬跟在李信身後,看著官道兩側的百姓神色,心中暗歎。

要想六國之民真正的認同大秦,當真是任重而道遠。

當然,當初能夠被遷移到咸陽來的,盡皆都是六國的貴族和富戶,這些人或許還代表不了如今依然留在六國之地的絕大多數原六國普通百姓。

可是偏偏又是這些人,卻又在六國之地有著巨大的潛勢力,在原六國之地的百姓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只希望始皇帝能夠將自己留給他的那封信中的話,真正的聽的進去吧。

不然,到時候收拾起來,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公子,可還……習慣?不若,還是乘坐馬車吧?”

李信放慢馬步,扭過頭關切道。

他其實一直悄悄關注著拉他半個馬身的嬴高,此刻眼見嬴高有些神思不屬,連忙問道。

嬴高的馬術還是在灞上大營練出來的,僅僅能稱得上熟練,而現如今又是第一次穿上這鎧甲,李信很是擔憂。

早在出營的時候,李信就提議讓嬴高乘坐馬車,不過卻被嬴高拒絕了。

“將軍是先鋒主將,高為將軍親衛,乘坐馬車是何道理?放心吧,將軍,高無事。”

看著李信小心翼翼的模樣,嬴高有些無奈。

大帳內的那一禮,已經表露出曾經心高氣傲的李信,是何等看重這次能夠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

李信更清楚,這機會是誰帶給他的,而且不僅僅是給了他機會,父親李瑤能夠從南郡太守擢升為內史,更是給了他李氏一族重新在大秦興盛的機會。

這些年,無數次午夜夢迴的時候,李信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自己當初不鬼迷心竅到自大的統兵伐楚,自己現如今又會是個何等模樣。

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正因為人生沒有如果,所以年紀跟章邯差不多的李信,才能蒼老至此。

沒有人比李信更珍惜這次能夠再次統兵的機會。

同樣,如果嬴高在這一次的北擊匈奴過程中出了意外,那麼李氏一族怕是隻能以死來平息始皇帝的怒火了。

“此次北擊匈奴,將軍切記萬事以軍機為重,高之安危有嬴山等人,將軍無需擔憂。

此戰,任何人都可以死,包括將軍包括高,然,此戰卻必須勝。”

雖然這話嬴高之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是嬴高覺得還是要再次提醒李信一遍。

如果真因為顧忌他的安危,導致這次北擊匈奴功虧一簣,那自己真正是死不足惜。

“公子寬心,此戰,吾大秦必勝!”

聽李信這斬釘截鐵的話語,嬴高點點頭,沒有說話。

李信見狀也不再多言,下令大軍加快前行。

……

黑色長龍默然前行,很快出了咸陽城,跨國涇水就是上郡馳道了。

嬴高策馬止步,回頭遙望夕陽下的咸陽城。

李信、嬴山等人默默策馬而立,看著嬴高。

朝中重臣除了太尉尉繚外,先前都趕至了灞上大營,前來為大軍送行。

如果僅僅是李信,自然不會有如此規格,甚至都不會有人前來送行。

但是,因為有始皇帝十六子嬴高在,所以李斯、馮去疾、馮毋擇等一干重臣盡皆前來送行,顯然已經是超規格了。

嬴高翻身下馬,朝著章臺宮方向拜伏在地,心中默道。

“父親,保重!”

良久,嬴高起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

章臺宮,正殿之外,一道挺拔的身影負手獨立,遙望咸陽之北。

“陛下,天寒了,回宮吧。”

趙高將手中的大氅披在已經在這至高處站立良久的始皇帝身上,低聲道。

“李信……已過涇水了?”

“回陛下,左將軍前鋒大軍已在半個時辰前跨越涇水,正經行上郡道全力北上。”

說道這裡趙高微微停頓繼續道:“十六公子與涇水前向咸陽方向……拜伏良久。”

聽到趙高的話,始皇帝眼神微動,低頭看了看之前一直揹負的右手中那捲白綢。

“子,高上稟,匈奴勢大,此次北擊,定然耗時良久,三郡城破民亡,重建也需時日,高奏稟父親,能暫緩各地馳道修築,與民生息;

廣開學室,選拔幹吏,補東方諸郡上下吏員之缺,上傳朝廷政令,下撫諸郡百姓……

大鑄吾大秦半兩之錢,收各郡民間六國錢幣,以半兩錢換之……

各郡官吏可以秦度、秦量、秦衡、秦律施行為考校之準,御史府廣遣御史巡視各郡,同派駐各郡之御史共監之……

抽調大軍進駐東方諸郡,以策吾大秦所遣官吏,以撐吾秦度、秦量、秦衡、秦律施行……

各郡官吏,旦有施行不利者,重刑懲之……

此戰,請父親寬心,吾大秦必勝!

其上所言,高懇請父親三思矣……”

腦中閃過白綢上稍顯凌亂的些許語句,始皇帝思稱片刻。

“將此信送至丞相處,著諸卿議後各自上稟。”

“喏。”

趙高自然沒有看到,在始皇帝負著的左手裡,還有一條小而細長的白綢。

“……六國遺族之患,必先掘其根,方能斷其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