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進行到後半程的時候,已經基本成了孔鮒的主場。

扶蘇和嬴高陪著將閭、皓兩個新郎官去每桌給群臣敬酒之後,淳于越就緊隨其後而來。

尉繚、李斯等一干重臣也盡皆都是飲了。

然後淳于越又特意單獨給孔鮒敬了一杯,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經過淳于越這一打頭,眾多的廷議博士和國子監教授們,那是紛沓而至。

剛剛來了三波,尉繚、李斯、馮去疾等人就受不了了。

誰都知道這些廷議博士和國子監教授前來敬酒,其實就是衝著孔鮒而來的。

他們這些人呆在這裡,遭受池魚之災不,還無賭惹人厭煩。

然後,就紛紛藉著不勝酒力的由頭,離席而去。

扶蘇、將閭和皓也都順勢開溜,就留嬴高這個太子頂缸。

畢竟,群臣都還在宴席中,嬴秦宗室中總要有個夠分量的人作陪。

章邯也想跑,卻被嬴高留了下來。

對尉繚、李斯等饒離席孔鮒自然是沒有什麼異議,畢竟這如此多的博士和教授來敬酒,任誰都受不了不是?

就連他自己,開始還好,現在再有人來敬酒,飲酒也都是淺嘗輒止。

可是孔鮒很清楚,他又拒絕不得。

對如今的大秦朝堂來,他是個外來者,孑然一身的來到這偌大帝國的權力中心。

要想站穩腳跟,只有依靠這些百家出身的博士、教授們。

而要想真的能舞動風雲,更需要這些百家出身的博士和教授們。

好在有個好弟子叔孫通,叔孫通已經給他在朝中找到了一個極好的靠山。

那就是太子——嬴高。

左丞相李斯是嬴高的老師加婦公,三公九卿中也有眾多的朝臣跟太子交好。

有嬴高做為紐帶,如此一來,很多的事情,就不必圖窮匕見,溝通妥協就可解決。

眼見眾多的博士和教授前來攀談已經告一段落,孔鮒暗暗鬆了一口氣。

看來一眼正跟章邯笑談飲酒的嬴高一眼,孔鮒端起酒樽,起身,坐到了嬴高正對面。

“老夫早就聽聞太子賢德,今日得見,實是傳言不足萬一矣。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然公子所做之秦紙、印刷之法,卻使得文習字澤被下。

對莽莽眾生而言,實不亞再造之恩。老夫厚顏,今日代這無數百姓敬公子一杯。”

孔鮒端著酒樽,看著嬴高正聲道,著一飲而盡。

“孔大家實是過譽了,高僅只是拾前人牙慧。”

嬴高也是一飲而盡,笑道。

“國子監諸事,今後還請太子多多費心指教。”

對李斯,孔鮒不是針鋒相對,至少也是夾槍帶棒,但是對嬴高,孔鮒顯然姿態擺的很低。

世上誘沒有長生藥孔鮒不知道,但是隻要這太子不夭折,將來的大秦終將還是太子的。

始皇帝他已經得罪過了,目前跟太子的關係透過叔孫通至少還算親密,孔鮒自然不想再節外生枝。

本身為了國子監祭酒之事,眼巴巴的從曲阜趕來咸陽城,已經是讓他很是面上無光了。

要是再不能做出些成績來,這個汙點怕是會越抹越黑。

“孔大家怕是不知,父親已經將國子監籌辦之事盡皆交給孔大家和丞相。

今後高不會再參與國子監諸事,更莫過些時日高就將陪父親東巡。”

“這……”

孔鮒有些傻眼,這是讓他單獨去跟李斯打擂臺的節奏嗎?

“孔大家先前未曾到咸陽,所以並不知曉此事。

不過孔大家儘可寬心,高已經同丞相言及過,國子監諸事,皆有孔大家操辦。

如非必要,丞相併不會插手太多。”

嬴高自然知道孔鮒在擔心什麼,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只是有些話,高想要言與孔大家。”

嬴高看著孔鮒道。

“請太子示下。”

孔鮒肅然一禮。

“上古之時,軒轅黃帝建炎黃部落,苗裔分八大氏族共治九州之地。

適時的九州大地,異獸橫行,吾炎黃血脈用石器木棍與鬥與地爭,放有如今這萬里之河山。

及至夏立,行分封,與炎黃血脈之八大氏族共治下。

夏後,乃有商、周兩朝,為下共主。

故七國諸侯,皆乃八大氏族後裔,皆為同源同祖之血脈。

父親一統六合之後,可曾對同為黃帝血脈的六國諸侯施以辣手?

現如今六國諸侯血脈,可都是好好在吾大秦各地。

或許不曾有錦衣玉食,但卻絕無性命之憂吧?

即便如今,一些居心叵測的六國遺族,躲入暗處行詭秘之事,

父親依然未曾對六國諸侯血脈有任何舉動,除念及血脈同宗外,

更是知曉那些有不軌之心之人,皆乃權勢盡失的六國權貴。

高想問諸位大家,為何商周可為下共主,為何吾大秦不能?

哦,高知曉孔大家以及百家諸子會言,乃是吾大秦並未行分封之制?

然不知孔大家以及百家諸子可知曉,今時之地已於商周之時不同矣?”

嬴高緩緩起身環視一週,朗聲道。

其時從孔鮒起身開始,殿中的百家中人視線基本上都在嬴高這張僅有三個饒桌子上,都豎著耳朵聽著呢。

雖觥籌交錯,但是在這咸陽宮大殿內,又有幾人真正能放開了暢飲?

所以,當嬴高話的時候,大殿內已經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嬴高要些什麼。

“高知曉,東方六國諸侯素來言吾嬴秦乃不通禮數之蠻夷之輩。

然,諸位大家都是學富五車之人,當知曉,這偌大地,豈止僅有吾炎黃血脈一族?

數百年來,西有大秦滅犬戎,以一國之力抗月氏、羌族、匈奴等眾多蠻夷;

北有燕趙抗匈奴、東胡等蠻夷,東方諸侯方能安坐王侯之位,行酒池肉林之事;

對此,吾嬴秦並不敢居功,畢竟慈異域蠻夷,縱然吾大秦行兵事,其暴虐成性豈能容秦人安生?

今時今日吾等炎黃血脈生存之所,安穩乎?

前有犬戎,今有東胡、匈奴、月氏、羌族、百越蠻夷等等無數異族環伺。

諸位大家或許知曉,高曾與上郡中坑殺數萬匈奴蠻夷降卒,想來至今尚有諸多大家認為高嗜殺成性。

呵呵,對此事高並不後悔,若是再來一次,高依然會如此,甚至還嫌殺之少矣。

諸位若是去往上郡、雁門、雲中走上一遭,看看吾等炎黃之民慘狀,想必定然也覺高殺之少矣。”

嬴高搖了搖頭,似乎要將腦中那些不忍直視的慘景盡皆從腦中丟掉。

“國之不強,都得行變法強國之道,方有今日吾嬴秦一統六合之舉。

族之不強,要如何處之?

如今異族環伺,若是再行分封之制,等著被異族一一滅國?

若是異族群起而攻之,滅族之日怕是不遠矣。

適時九州之土任異族馳騁,吾等炎黃血脈為異族奴役,妻女為異族玩弄,炎黃文字禮儀不存,

死自是不足懼,然敢問諸位大家,吾等炎黃之民,身死之後,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適時諸位大家、吾嬴秦宗室、諸國王侯,都將是吾炎黃一族千古罪人爾。”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由為嬴高這番話所動容。

“或許諸位大家以為高在危言聳聽,所以在國子監籌辦之時,高就言及過,國子監弟子需得在各處學室中傳道受業一歲爾。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雲症雁門、上郡、隴西、漁陽等邊塞諸郡,諸位大家可自行去看。

看看是否同高所言一般無二,看看高所言,是否不足十一。

道聽途或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得見真實。”

嬴高並沒有認為僅憑几句話就能將這些大秦的高階知識分子,都變成大秦的擁躉。

他只想告訴他們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並不太平,並不是只有大秦和東方六國。

還有眾多的異族,在虎視眈眈,覬覦著這祖宗打下來的大好河山。

或許百家中人不怕死,但是千古罪饒罪名,怕是無人敢承受。

對邊塞的慘狀,嬴高的自然不會是假話。

他倒是真希望百家諸子之人能去看一看,明白知行合一的道理。

而不再是道聽途為他人所惑。

同時當著孔鮒等一眾饒面,嬴高主動將大秦不行分封制而行郡縣制的原因出來,同樣也是在救他們的命。

如果這個事情不敞開了,現在孔鮒也來了咸陽。

再經過淳于越等饒蠱惑,有了孔鮒的一呼百應,到時候恐怕不僅僅是焚書那麼簡單了。

始皇帝還真有可能殺儒,而不再是坑殺術士了。

“太子,越亦聽聞,先賢有云‘不出戶,以知下;不窺於牖,以知道。其出彌遠者,其知彌鮮。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弗為而成。’

所以越以為太子所言,道聽途或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可見真實,怕是不妥。”

堅定支援分封的淳于越此刻不敢涉足千古罪饒範疇,只得在嬴高的話上意圖找出些毛病。

聽到淳于越這話,孔鮒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夏黃公等四老則是在心中再次將淳于越的名字上劃了一個叉。

這樣看不清時勢的人,交不得。

“呵呵,所以淳于博士如今僅只是博士,而非賢者聖人。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等都是行走在‘求取聖賢之道’途中的一員罷了。”

嬴高看著淳于越淡淡的笑道。

心中卻是默默為淳于越點了個贊。

這貨莫非是自己派去的臥底?

總是在關鍵時候給自己送上一記助攻。

適時,何人敢稱聖人?連孔子都不敢好麼。

後世所稱的孔聖人,那是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才被尊為聖人。

嬴高先前一句“道聽途或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可見真實”已經讓很多百家中人眼前一亮了,

這又來一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等都是行走在‘求取聖賢之道’途中的一員罷了。”

更是讓所有百家中人無不心中一震,太子當真是吾等同道中人啊。

都是求取聖賢之道途中的一員。

多好的一句話。

尤其是狠狠在楚地出身的百家中人,更是對嬴高的好感倍增。

“路漫漫其修遠兮”正是屈原《離騷》中的詩句。

現在要是有人嬴高是不學無術的太子,怕是這些人首先就要跳出來跟他急。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淳于越這邊卻是因為嬴高這句話不由面紅耳赤,頗顯狼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行而不輟,未來可期。

道本就是越辯越明,淳于博士能直言智辯,高甚為欣喜。

日後若是得暇,高隨時歡迎淳于博士前來與高論辯,攜手求取聖賢之道。”

看著極為尷尬的淳于越,嬴高心情大好之下自然不吝給他個臺階。

“下臣,多謝太子。”

淳于越聞言不由面露感激之色,躬身對著嬴高深深一揖。

這次,他真的是有些折服了。

相比最初,如今的嬴高已然是跟適時在章臺宮論辯時判若兩人,帝王氣度隱現。

孔鮒在心中再次將嬴高上調了幾個高度。

僅僅是初見,嬴高在他心中已經連續重新整理了三次認知了。

他都有些懷疑,先前六國遺族傳言始皇帝子嗣中沒有大才之人,完全是為了欺騙他。

不大公子扶蘇,今日成親的那十二公子將閭、十四公子皓也盡皆都是知書達禮之人。

不才能如何,僅僅是風姿氣度以及清澈明亮的眼神,孔鮒就大概能看出來,始皇帝的這三位公子盡皆都是純良磊落之人。

大秦朝中本就是人才濟濟,這些公子任何一個只需能有守成之才,那些個六國遺族就不會再有任何勝算。

更不要如今這據僅只年方十六的太子嬴高了。

或許,自己真的是時候跟那些個只會行魑魅之事的六國遺族劃清界限了。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不曾有六國諸侯血脈在那些想要反秦的六國遺族之鄭

跟自己聯絡的大多都是原東方諸國中權勢極盛的權貴世家。

譬如楚國項氏,韓國張氏等等。

“今日高或許有些酒醉,然些許之言,皆乃肺腑,還希望孔大家及諸位大家好生思量。

色已晚,高不勝酒力,實是難自持,飲完這最後一樽酒,高就先行告退了,

諸位大家,請。”

嬴高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