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高跟嬴山剛剛走出章臺宮大門,就看到章邯等候在大門不遠處。

看到嬴高出來,章邯連忙迎了上來。

“太子,邯有愧。”

隔著幾步遠,章邯就朝著嬴高深深俯身拜道。

這件事,嬴高對章邯確實很不滿。

高陵縣尉說尤以的封賞都已經補上,所以楊端和沒當回事,很正常。

畢竟楊端和不是直接經手的。

可是章邯不同。

他是為了他的妻弟,沒有選擇直接告知嬴高,而是先去了始皇帝那裡,想提前把這件事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說章邯沒將嬴高放在眼裡不至於,但是顯然章邯私心很重。

知道是自己妻弟做的這件事,章邯沒有直接去找嬴高,表明章邯很瞭解嬴高,這件事嬴高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在明知道嬴高不會善罷甘休的情況下,章邯還是選擇先在始皇帝那裡糊弄過去,這不是私心是什麼?

“少榮,因私廢公,實乃糊塗。”

嬴高看著一直行禮不曾起身的章邯,淡淡道。

聽到嬴高這話,章邯身子不由一震。

他知道,這次自己真的是將這十六公子……哦,現在已經是太子了。

真的是將太子給觸怒了。

嬴高甚至都沒有讓他起身。

當然,現如今他給太子行禮那是應該的。

“下臣知罪。”

這下章邯也不敢再說自己有愧了,甚至到嘴邊的為自己妻弟求情的話,章邯都不敢說出口了。

沒錯,章邯在宮門口等嬴高,是想讓嬴高能夠網開一面。

嬴高看著幾乎九十度躬身的章邯,半響沒有說話。

從章邯第一句說他有愧的時候,嬴高就已經明瞭章邯在這等自己的用意了。

如果章邯第一句話就說自己有罪,嬴高說不得還能高看他一眼。

但是顯然,章邯到如今都沒有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嬴高才沒有讓章邯起身,藉此來敲打他。

“少榮起身吧。”

沉默半響,嬴高還是不忍看章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丟臉。

“下臣不敢。”

章邯咬咬牙,硬撐著回道。

章邯這話讓嬴高先是一愣,隨即似乎明白什麼。

“高陵縣尉之事,讓其將所有匿下之封賞加倍送還應得之士伍,保其性命,革除其職。”

嬴高說完越過章邯邁步就走,沒有再看章邯一眼。

“下臣,拜謝太子。”

章邯轉身,對著嬴高拜伏到地。

嬴高腳步微頓:“僅此一次,少榮,下不為例。”

說罷嬴高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嬴山轉身盯著拜伏與地的章邯看了半響,快步跟上嬴高。

等到嬴高的馬車已然不見,章邯才緩緩從地上起身,眼中閃過一抹黯然。

高陵縣尉,這些年可沒少給章邯送上錢帛等物。

具體來路章邯從來沒有問過。

這一次,尤以事發,高陵縣尉得到於之報信,就匆忙趕到咸陽城求助於章邯。

剛剛下朝的章邯一聽高陵縣尉的描述,就知道肯定是嬴高去了。

同時高陵縣尉也跟他坦白了,這幾年送的那些錢帛的來路,大多都是剋扣那些戰死士伍的封賞而來。

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楊端和拉著他先去見始皇帝坦白,他猶豫之後還是跟著去了的主要原因。

不曾想嬴高隨後也到了章臺宮,以至於事情才如此不可收拾。

章邯知道,如果今天他不能從嬴高處求到情,等到楊端和真的從那高陵縣尉口中挖出一些東西,他也肯定脫不了干係。

唯一能夠解決這件事的,顯然只能是非要盯著這件事的嬴高了。

所以,章邯才不惜藉著這些時日跟嬴高的情分,來求嬴高網開一面。

顯然,這位早慧的太子,已經猜出事情肯定跟他有牽扯,所以才會無奈之下選擇了妥協。

但是這種妥協,顯然不是太子想要的。

跟太子之間的關係,在這一刻,顯然已經有了些許裂痕。

看著嬴高馬車離開的方向,章邯長嘆一聲,緩緩邁步離開。

……

馬車內,嬴高閉目緩緩靠在軟榻上。

章邯的表現讓他總算知道,為何章邯會避開他先去尋始皇帝了。

不曾想,章邯竟然也牽連其中。

可是自己終究還是妥協了啊。

真是特麼的不甘心啊!

是否以後這樣的妥協會越來越多呢?

嬴高煩悶的吐出一口濁氣。

……

丞相府,嬴高去而復返,進去跟李斯將始皇帝的話複述一遍,就立馬起身告辭離去。

只留李斯哆嗦著手,在風中凌亂。

良久只得長嘆一聲,乖乖去準備挑燈夜戰了。

為了寶貝女婿未來的皇帝大位,他還能怎麼辦呢?

認命唄。

其實不是嬴高不想多呆,實在是尤以丘嫂柸婦讓將閭幾人去招呼了,現在還不知道情況。

嬴高急著回秦時明月呢。

尤以戰死,封賞沒給到他家中不說,甚至屍骨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更因為章邯,甚至他親口食言而肥,放了高陵縣尉。

若是再照顧不好他家人,嬴高實在是無顏。

匆忙趕到秦時明月,嬴高剛剛走下馬車,將閭、皓、奚白和胡亥四人就迎了上來。

“柸婦呢?”

嬴高不等四人開口,連忙問道。

“在樓上。”

四兄弟互相對視一眼,將閭回道。

“那汝等四人在這作甚?”

嬴高聞言,邊走邊隨口道。

“那柸婦膽子甚小,看到吾等就行禮……高,吾等聽說……父親立汝為太子矣?”

將閭話說到一半,被皓推了一下,連忙話鋒一轉道。

聽到將閭這話,嬴高腳步不由一頓,回頭將神情有些忐忑的四人掃了一圈,不由上前在將他們四人胸口上挨個捶了一拳,笑道,

“太子又如何?吾不是汝等兄弟?僅只個稱呼而已。走走,去看看柸婦丘嫂去。”

聽到嬴高這話,將閭四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顯然,這個訊息對他們四人的震動還是極大的。

“對,太子又如何?還不是吾等十六哥?”

胡亥嚷嚷道。

“休要犬吠,是汝之十六哥,是吾十六弟。”

將閭不屑的瞟了一眼胡亥,洋洋得意的道。

胡亥:“……”

“亦是吾之十六弟。”

皓在後面幽幽道。

嬴高看著這四個現在過幾秒鐘就要互相咬一通的兄弟,轉身就走。

上得二樓,就看到一個穿著滿是補丁的褐色長袍女子正在包房口探頭張望。

見到嬴高衝上來,猶如受驚了的小鳥,慌忙將頭縮了進去。

“丘嫂,高乃尤以袍澤,丘嫂莫要恐慌。”

嬴高走到包房門口,緩聲道。

“唰!”

房門陡然開啟,一個滿臉風霜的中年女子出現在門前。

“公子,尤以可好?”

嬴高記得尤以說過,他丘嫂嫁過去的時候似乎才十五歲,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蒼老若斯。

這或許才是大秦如今絕大多數普通百姓真正的狀態吧。

自己似乎已經忘了普通百姓該是何等模樣了!

嬴高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

“尤以能為大王死戰,是尤以之福。”

柸婦乾枯的嘴唇微微顫動,強抑眼中淚水,輕聲道。

一模一樣的話,再次聽到,嬴高此刻只覺臉上灼燒的厲害。

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公子好意,柸婦心領,君姑(婆婆)想必已是得到訊息,柸婦需得早些回去。

柸婦代君姑謝過公子大恩。”

說著柸婦背上竹筐讓開嬴高等人出門而去。

將閭四人看著嬴高半響不說話,也不敢阻攔,只得讓開。

“姜繹,著人用馬車將丘嫂送回苑亭。”

“喏。”